影驹带着满腹疑云和那张匆匆绘就的简图返回宸王府时,天色已然大亮。秋日稀薄的阳光透过窗棂,在萧夜离寝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室内凝重的气氛。
楚倾凰刚为萧夜离施完晨针,正看着他将一碗精心熬制的、用以固本培元兼温和拔毒的汤药饮尽。见影驹神色凝重地进来,两人立刻意识到有新的发现。
影驹单膝跪地,迅速将大慈恩寺塔林的所见所闻,巨细靡遗地禀报了一遍。从阿依慕黎明前的诡异出行,到寺庙角门的龙涎香痕迹,再到她在塔林中看似随意实则暗藏规律的徘徊,最后是进入那片阴翳残破塔区后的短暂消失与从容离去。他重点描述了那座偏僻砖塔、灌木丛后的隐藏凹坑,以及阿依慕手中自始至终未曾放下的黑布木盒。
“……属下判断,那座砖塔旁的凹坑,极可能是一个秘密的交接点,或者物品暂藏处。”影驹最后总结道,“但阿依慕并未放下木盒,也未从中取走明显物品。她在塔内停留时间不长,却留下了香料气息,属下怀疑她可能在里面完成了某种……处理。”
楚倾凰接过那张简图,目光锐利地扫过上面标注的塔林方位、砖塔特征和凹坑位置。她的指尖在“龙涎香”三字上轻轻划过,又落在那“黑布木盒”上,眉头微蹙。
“龙涎香气息……”她沉吟道,“此香不仅昂贵,更具凝神静气、甚至在某些秘法中作为稳定精神场域之效。她在塔内短暂停留,留下香气,说明她并非仅仅路过或检查,而是主动释放了香气,或者进行了某种需要香料辅助的……仪式步骤?”
萧夜离靠在引枕上,苍白的脸上神色沉静,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光芒闪烁,显露出他飞速运转的思绪。“塔林乃高僧埋骨之地,常年受佛法香火浸润,地气清正,自带一股镇压邪祟的无形场域。”他缓缓开口,声音虽弱,却条理清晰,“若她所行之事,涉及阴邪血媒、人骨祭祀这等至阴至秽之物,在此等清正之地进行,要么是愚蠢的自寻死路,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楚倾凰心中一动,接口道:“殿下的意思是,她可能是想利用佛门清净之地的特殊场域,来‘净化’或‘掩盖’她那些邪物上的戾气与怨念?或者……进行某种阴阳调和,使得那些邪物在发挥作用时,更加隐蔽,不易被察觉?”
“不无可能。”萧夜离微微颔首,“许多古老的邪术,尤其是需要长期潜伏、作用于特定目标的诅咒或标记,往往会借助相反性质的能量场来进行‘伪装’或‘淬炼’,以达到瞒天过海、深入骨髓的效果。大慈恩寺的塔林,对于常人而言是庄严肃穆之地,但对于精通此道的术士来说,或许正是进行某些特殊‘处理’的理想场所。”
这个推测让房间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如果阿依慕真的在利用佛门圣地来加工她的邪恶手段,其心机之深沉、手段之诡异,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那座砖塔本身,也很奇怪。”影驹补充道,“位置偏僻残破,几乎被荒草淹没,不似其他高僧灵塔受人定期祭扫维护。但凹坑内壁光滑,显是经常使用。选择这样一个不起眼且无人问津的地点,确实符合秘密活动的特征。”
楚倾凰的目光重新落回简图上,脑中飞速整合着之前的所有线索:车师故地的血焰泥、混合人畜血液的邪恶血媒、经过处理的骨骼碎片、阿依慕手腕上象征车师国教的火焰蛇形烙印、她购买的那些诡异药材、内务府官窑的特殊订单……现在,又加上了大慈恩寺塔林这个充满疑点的“处理场”。
“假设,”她抬起眼,看向萧夜离,语气凝重,“阿依慕在筹备一个针对萧氏皇族,或者特定目标的、规模不小的邪恶仪式或诅咒。她需要血焰泥作为载体或媒介,需要特制的血媒作为‘引子’或‘标记’,需要人骨等秽物增强威力,需要诡异药材进行辅助或炼制……那么,她将这些材料,或者初步处理过的半成品,带到塔林那座砖塔进行‘加持’或‘伪装’,是为了让最终成型的‘武器’更加隐蔽、更具穿透力,能够避开皇宫或王府可能存在的常规防护,甚至……能够悄无声息地附着在特定物品上,被送到目标身边。”
萧夜离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附着在物品上……内务府官窑!”
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一点!内务府官窑负责为宫中及部分宗室勋贵供应瓷器、琉璃器等日常用度。如果阿依慕通过钱主事,利用官窑制作一批掺入了“血焰泥”、并且可能经过塔林“处理”的特殊器皿,然后这些器皿以贡品、赏赐或采购的名义,流入皇宫、东宫、乃至宸王府……
那简直是防不胜防!尤其是萧夜离现在重伤未愈,气血两亏,神魂不稳,正是最容易被这类阴邪手段侵蚀的时候!
“必须立刻查清官窑那批特殊订单的详情!”萧夜离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迫,“还有那座砖塔和凹坑,也必须尽快、但务必隐秘地彻底检查!我们要知道,她到底在那里做了什么,留下了什么,或者……取走了什么!”
“殿下,”楚倾凰却比他更多一分冷静,“阿依慕刚去过,对方很可能提高了警惕,甚至设下了陷阱或监视。现在贸然去查砖塔,风险太大。官窑那边,钱主事既然能被收买,必然也是小心谨慎之人,直接调查容易打草惊蛇。”
萧夜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楚倾凰说得对,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你的意思?”
“砖塔那边,让影驹安排最信得过的生面孔,在远处轮班观望,记录所有接近那片区域的可疑人员,尤其是非寺中僧侣者。暂时不要靠近探查。”楚倾凰条理清晰地分析,“官窑方面,既然从底层杂役难以接触到核心,我们可以换个方向。”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智慧的光芒:“内务府采购原料,并非无迹可寻。‘血焰泥’这种特殊黏土,来源稀少,运输不易。查一下近期从西域方向入京的、所有与泥土、矿物相关的货品清单,尤其是通关文书上有疑点的。同时,让林大人那边,从户部或工部的角度,以‘核查宫中用度’或‘调研西域物产’的名义,调阅内务府近期的采购账目和库房记录,或许能发现那批特殊黏土和订单的蛛丝马迹,又不至于直接惊动钱主事。”
“好!”萧夜离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就按你说的办。影驹,立刻去安排。”
“是!”影驹领命,迅速退下部署。
寝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却丝毫未减。楚倾凰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在秋风中微微颤动的枯枝,心中那团疑云越发浓重。阿依慕就像一个高超的棋手,每一步都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位置,将西域的诡异秘术、宫廷的隐秘关系、乃至佛门的清净之地,都化作了她棋盘上的棋子。
而他们,必须在对方的杀招完全成形之前,破解这盘迷局。这不仅是为了萧夜离的安危,也是为了整个大雍朝廷的稳定。一个拥有皇室血脉、精通邪术、且恨意滔天的复仇者,其破坏力是难以估量的。
她回头看向榻上闭目养神、却眉宇紧锁的萧夜离,轻轻走过去,为他掖了掖被角。
“殿下,您先休息。养好身体,才是应对一切的根本。”她轻声说道。
萧夜离没有睁眼,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但那微微舒展的眉头,显示他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一场围绕着古塔秘坑、官窑异物和邪恶仪式的无声较量,已然拉开序幕。双方都在暗处布局,比拼着耐心、智慧与对细节的掌控。谁先露出破绽,谁就可能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