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丹鼎司缭绕的薄雾与苍翠古意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那番交谈的余韵还在寂静的空气里微微震颤,旋即被风吹散。
早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那番谈话也让她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
她活泼的本性立刻复苏,扯了扯唐七叶的袖子,红瞳亮晶晶地望向不远处依旧倚墙而立的镜流,雀跃地道:
“爸爸,景元师兄都走啦!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玩呀?妈妈是本地人,要不你问问她?她肯定知道好多有意思的地方吧!”
在她看来,这趟意外的次元旅行,有了妈妈这个活地图兼最强保镖,简直就是完美组合。
过去的妈,现在的爸,以及未来的女儿。
他们这一“家”三口的三人组比起游戏里的列车三人组别有一番趣味。
她已经开始期待接下来的冒险了。
唐七叶也被早柚的情绪感染,心中的些许沉重暂时放下。
他点了点头,和早柚一起走到了镜流身边。
与镜流短暂相处的这些日子里,虽然交流寥寥,气氛时常凝滞,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镜流那令人忧心的魔阴身,确实被某种神奇的力量抑制住了许多。
她没有再陷入那种彻底的疯狂与痛苦之中,尽管与他们依旧冰冷疏离,但至少维持着一种平静。
不管她承认与否,世界观能否解释,眼前这两个人,无疑就是未来自己的……女儿与……丈夫。
这个认知,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镜流的心头,让她无法彻底视他们为无物。
然而,正是这份逐渐清晰的“亲缘”联系,反而让她内心深处涌起更强烈的抗拒与……恐惧。
那些曾经拥有后又彻底被碾碎的美好岁月,那些刻骨铭心的背叛与失去,让她本能地畏惧再次建立任何深刻的联结。
她宁愿独自背负一切,行走于黑暗与毁灭的边缘,也不愿再经历一次从温暖高峰坠入冰冷深渊的彻骨之痛。
当唐七叶和早柚带着期待走近时,她甚至没有转头,依旧维持着倚靠墙壁的姿态,只是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带着斩断一切牵连的决绝。
“镜流不过是一介仙舟弃卒,流浪剑士。”
“若不想惹来麻烦,装作我们未曾谋面亦可。”
她微微停顿,给出了最终的建议,或者说,是她认为对双方都好的选择。
“就此分道扬镳,可保二位旅途顺遂。”
这话语里的疏离和推开之意,清晰得如同她手中的剑锋。
“那怎么行!”
唐七叶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看着眼前这个白发如霜,眼神冰冷又试图将所有人推开的身影,唐七叶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地球,回到了那个狭小的便利店初遇之时。
那时的她,也是如此,浑身是伤,眼神警惕而茫然,像一只受伤后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孤狼,执拗、固执。
即使接受了他提供的食物和住所,也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默默观察,不愿连累他人,总想着独自离开去探寻自己的道路。
但是,现在不同了。
这不是他与那个“她”初次相遇的时候了。
无论眼前这个满身哀痛、行走于魔阴身边缘的镜流,与那个会抱着胡萝卜抱枕、会因为他笨拙的关心而感到无奈、会因为约定每天亲吻次数过少而炸毛的镜流老师是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同一个人。
他不想,也不愿再去探究那些复杂的时间哲学与身份辩证。
他只知道,他不能放着她不管。
看着她独自走向那条注定充满偏执与毁灭的复仇之路,他做不到。
而且,他也答应了景元。
那个看似慵懒实则也背负着沉重过往的将军,在最后给予他的,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渺茫的希望。
“镜流。”
唐七叶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着她蒙着黑布的侧脸,语气变得异常认真。
“我们来做个约法三章吧。”
镜流原本毫无反应的身形微微一顿,蒙着黑布的脸庞终于朝着他这边偏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似乎对这个提议感到一丝意外。
“嗯?”
唐七叶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阐述他的理由。
“我知道你有顾虑,也还对我们三个之间的……复杂关系,还很难认同。”
他看了一眼早柚,又看回镜流。
“当然,说实在的,我现在也和你一样,这一切对我来说也太过突然和……不可思议。”
他话锋一转,指向现实。
“但毕竟我们在这个世界相遇一场,你救过我,这是事实。我也答应过景元,要帮你治愈这身魔阴身……这是我做出的承诺。”
他再次看向早柚,想要寻求“女儿”的支持。
早柚立刻会意,用力点头,小脑袋点得像捣蒜一样,忙不迭地附和:
“是呀是呀!妈妈你之前都答应我要和我们同行一阵子啦!你辣么大个剑首可不能说话不算数!不能反悔的!”
唐七叶点了点头,没有附和早柚的说辞,而是继续看向镜流,抛出这场交流的核心提议。
“所以,我们来做个约法三章吧。”
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
“定一个你可以接受我们的存在和行为,也能让你自己感到相对舒心的规范。这样大家彼此都有约束,也都方便,这便是我们这一路同行的相处准则。”
他需要一条纽带,一个既能拉住她,又不至于让她感到被侵犯、被束缚的借口。
一个她能接受的,让自己留在她身边的理由。
镜流沉默着,蒙眼的黑布掩盖了她所有的情绪流露。
但唐七叶能感觉到,她在听。
她紧绷的肩膀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松动。
过了几秒,她才淡淡地应了一个字:
“可。”
她倒想听听,这个看似不着调的男子,能提出什么样的“准则”。
唐七叶见她同意,心中稍稍安定,随即清了清嗓子,努力用一种近乎复述又带着某种异常熟悉感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其一,界域分明,互不侵扰。”
“其二,男女有别,恪守礼防。”
“其三,行止有矩,互通有无。”
这三个条款,简洁明了,充满了距离感和规则性,几乎是瞬间就在她周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无形界限。
这恰恰符合她目前的心境。
需要空间,需要距离,需要秩序。
然而,在这份符合她预期的约法三章背后,镜流那被黑布覆盖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
这条款……
这语气……
为何……带着一种感觉难以言明,仿佛源自她自身意志般的……熟悉感?
就像是在某个被遗忘的瞬间里,由她自己亲口定下的一般。
一种极其微妙又荒谬的宿命感,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脊髓。
她站直了身体,离开了那倚靠许久的斑驳墙壁。
白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没有再看唐七叶,也没有看早柚,只是面对着前方空蒙的雾气与古老的建筑,从鼻间逸出一声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其他意味的冷哼。
然后,她迈开了脚步,向着丹鼎司通往外界的石阶走去。
走了几步,她并未回头,但那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回来,只有一个字。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