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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

“都查清楚了?”

林守业问,声音不高,却带着压力。

“查清楚了。”

管家往前挪了半步,压低声音,“武馆里常住的,就叶重一家三口,加上两个住店的学徒。后院有口井,靠近东墙根。叶重习惯每晚睡前在院里练一趟拳,他妻子睡得早,儿子叶寒枝……睡在西厢房。”

林守业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像在盘算什么。

“那两个学徒,底子干净吗?”

“都是附近农户的孩子,家里穷,送出来学点本事,没什么背景。”

“嗯。”

林守业鼻腔里哼出一声,听不出情绪。“叶重最近有什么异常?”

“没有。还是老样子,教拳,吃饭,睡觉。前几日还帮街口王掌柜修了马车轴。”

“倒是沉得住气。”

林守业嘴角扯动一下,像是笑,又像是嘲弄。

他想起一个月前自己提着酒上门,叶重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

那晚他演得投入,几乎把自己都骗过去,以为真能回到从前。

可叶重那双眼睛,平静得像潭深水。

他知道,叶重没信。

不仅没信,恐怕连他那点心思,也早就看穿了。

这让他心里那点残存的犹豫,彻底变成了狠厉。

既然安抚不了,那就只能除掉。

这世道,不是你踩我,就是我踩你,心软的人,活该被踩进泥里。

“人手都找好了?”

他问。

“找好了。”

管家声音更低了,“都是城外找的生面孔,手脚干净,要价也合适。他们只认钱,不问事。”

林守业点点头。

“跟他们说,事成之后,尾款翻倍。但要是留下什么首尾……”

他停顿一下,没往下说,眼神冷了下去。

管家身子一颤,忙道:“明白,明白。他们都懂规矩。”

“去吧。”

林守业挥挥手,“具体时辰,等我消息。”

管家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书房里只剩下林守业一人。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午,他和叶重押镖回来,躺在河边的草坡上晒太阳。

叶重话少,他就絮絮叨叨地说,说以后要赚大钱,盖大房子,娶最漂亮的媳妇。

叶重听着,偶尔嗯一声,嘴角带着点笑。

那时候多简单,以为拳头硬、讲义气,就能走遍天下。

可现在……他睁开眼,看着自己这间布置雅致的书房,多宝格上摆着玉器古玩,墙上挂着名人字画。

这些都是他费尽心思,一点点攒起来的。他不能失去这些。

叶重必须消失。

只有叶重消失了,他那段不光彩的过去才能被彻底埋葬,他才能安心穿着这身官服,继续往上爬。

他没什么对不起叶重的。

他给过机会了,是叶重自己不要。

……

叶寒枝看着正在磨刀的父亲,觉得父亲这几天有些不一样。

话更少了,眼神更深,像是藏着什么事。

“爹,”

叶寒枝忍不住开口,“林伯伯……还会来吗?”

叶重磨刀的动作没停。

“不会了。”

“为什么?”

“戏唱完了,自然就散了。”

叶寒枝没完全听懂。

“那他以后……就不是我们的朋友了?”

叶重放下磨石,拿起另一把短刀,用手指试了试刃口。

“从他想当官那天起,就不是了。”

“当官不好吗?”

“好不好,看人。”

叶重抬头看了儿子一眼,“有的人当官,是想做点事;有的人当官,是想做个人上人。为了做这个人上人,什么都能卖,包括良心。”

叶寒枝似懂非懂。

他想起林守业穿着官服的样子,确实很威风,可那威风底下,总让人觉得空荡荡的。

“那我们怎么办?”他问。

叶重把磨好的短刀插回鞘,放到一边。

“我们练我们的拳,吃我们的饭。”

话是这么说,但叶寒枝注意到,父亲这几天把武馆里外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尤其是后院那堵矮墙。

晚上睡觉前,父亲会在他房门外多站一会儿。

母亲的话也更少了,有时做着针线活,会突然停下,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天夜里,叶寒枝睡得不安稳。

他梦见林守业又来了,还是提着酒,笑着,可那笑容裂开,嘴里长出獠牙。

他惊醒了,睁开眼,屋里一片漆黑。

他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是父亲的。

他披衣下床,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月光很淡,院子里,父亲一个人站着,仰头看着天。

他就那样站着,像尊石像,很久都没有动。

叶寒枝忽然觉得心里发慌。

他觉得父亲不像是在看天,倒像是在等什么。

等一场迟早要来的风雨。

……

林府书房,烛火亮了一夜。

林守业坐在书案后,面前铺着一张城防营的布防图——这是他花大价钱,辗转弄来的副本。

他的手指在图上的某个区域画了个圈,那里是武馆所在的位置,靠近城墙,巷道复杂,入夜后巡城的兵丁会绕开那片区域。

时机差不多了。

他不能再等。

王县丞那边逼得越来越紧,吏部的文书听说已经在路上了。

他必须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把叶重这个隐患彻底清除。

他提起笔,蘸了墨,却迟迟没有落下。

杀人对他说,毕竟不同于生意场上的倾轧。

那是一条命,是曾经救过他命的人。

笔尖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污迹。

他烦躁地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吵架。

一个说,林守业,你不能这么干,那是叶重!

另一个声音冷笑,叶重?

叶重就是你官袍上的虱子,不捏死他,你就永远别想安心!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良心?

良心值几个钱?

他想起自己跪在那些大人物面前时,他们何曾讲过良心?

他们只讲利益,讲交换。你想得到,就必须付出。

现在,他付出的,就是心里最后那点温热的东西。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夜风灌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噤。

他看着武馆的方向,一片漆黑。

别怪我,老叶。

他对着那片黑暗,在心里说。

要怪,就怪这世道。

这世道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你不吃人,人就吃你。

他关紧窗户,走回书案前,眼神已经变得冰冷坚硬。

他不需要写什么了,该安排的,早已安排妥当。

他吹熄了蜡烛,书房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