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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是子时前后烧起来的。

先是从后院蹿起红光,然后才是噼啪声,木头断裂的脆响,火星子爆开的细碎动静。

叶重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醒了。

他不是被声音吵醒,是多年江湖养成的警觉,让他嗅到了空气里那丝不寻常的焦糊味,还有隐隐约约的火油气息。

他翻身下床,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推开房门,热浪扑面而来,后院已是一片火海,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夜空,映得他脸上明明灭灭。

“走水了!”

他吼了一声。

西厢房传来叶寒枝惊慌的回应,正屋的门也吱呀一声开了,妻子披着外衣出来,脸色在火光里白得吓人。

两个住店的学徒揉着惺忪睡眼从偏房跑出,看到眼前的景象,吓得僵在原地。

“从前面走!”

叶重当机立断,一手拉住妻子,一手去拉叶寒枝。

就在这时,武馆临街的那扇厚木大门,发出轰然巨响,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木屑纷飞中,七八条黑影裹挟着夜风冲了进来。

他们全身黑衣,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闪着野兽般的光。

手里提着刀,刀身冷冽而刺眼。

这些人进门后,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直扑叶重。

两人挥刀砍向试图上前阻拦的学徒,动作干净利落,学徒的惨叫声短促响起,又戛然而止,身体软软倒地。

“带寒枝走!”

叶重猛地将妻子和儿子往通向后门的方向一推,自己则迎着刀锋踏前一步。

他赤手空拳,侧身避开劈来的第一刀,手腕一翻,扣住对方持刀的手,一拧一送,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人的刀已到了他手中。

有了刀,叶重仿佛变了一个人。

刀光在他身前织成一片银网,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密集如雨点。

他每一刀都指向要害,带着搏命般狠厉。

一个黑衣人捂着喉咙倒下,另一个被刀锋划开胸腹,血和肠子流了一地。

但人太多了。

而且这些人配合默契,两人正面缠斗,另外几人则从侧翼包抄,试图绕过他,去追砍逃向后面的母子。

叶重眼角余光瞥见,心里一急,刀势难免出现空隙。

一柄刀趁机从他左肋下划过,带出一道血线。

他闷哼一声,动作却更快,反手一刀削断了那偷袭者的手腕。

火越烧越大,房梁发出吱呀的呻吟,不断有带着火的碎木掉下来。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呼吸也变得困难。

叶寒枝被母亲死死拽着,跌跌撞撞跑向后门。

他回头,看见父亲浑身是血,在火光和刀光中辗转腾挪,像一座正在崩塌的山。

“爹!”

他嘶声喊了一句,喉咙被烟呛得火辣辣地疼。

就在这时,一根燃烧的粗大房梁带着轰响,从他们头顶砸落。

母亲想也没想,用尽全身力气将叶寒枝往前猛地一推。

叶寒枝踉跄着扑倒在地,回头时,只看到母亲被那根熊熊燃烧的木头彻底吞没,她最后看向他的眼神,平静得让他心脏骤停。

“娘——!”

叶重听到了儿子的惨叫,也看到了妻子被火焰吞噬的一幕。

他身体剧烈地一颤,动作慢了半拍,一柄刀趁机从他后背刺入,刀尖从前胸透出。

他低头看了看染血的刀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他像不知道疼痛般,身体猛地向后一靠,撞入那偷袭者的怀里,手肘狠狠击打在对方心口。

身后传来骨头碎裂和倒地的声音。

他拔出身上的刀,血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他的脚步开始踉跄,视线因为失血和浓烟变得模糊,但手里的刀依旧握得很紧。

剩下的三个黑衣人围着他,一时竟不敢上前。

他们看着这个浑身是血,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男人,眼神里透出恐惧。

叶重拄着刀,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

他看向后门的方向,叶寒枝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解脱。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生他养他、最终也埋葬了他的地方,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身体靠着那柄插入地下的刀,没有倒下。

………

城中最高的一处酒楼顶层,临窗的雅间。

林守业凭窗而立,远远望着武馆方向那片映红夜空的火光。

太远了,听不到声音,只能看到那团光在不断膨胀,跳动,像一颗丑陋的心脏。

他手里端着一杯酒,酒是凉的,他的手指也是凉的。

当那火光燃烧到最炽烈时,他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嘴角向上弯起,是在笑,可眼眶却迅速红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滴进酒杯里,漾开小小的涟漪。

他笑着,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类似呜咽的声音。

分不清那是在哭,还是在笑。

或许两者都有。

过了很久,火光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一些暗红色的余烬在黑夜中明明灭灭。

林守业脸上的笑容和泪水都消失了,恢复成一潭死水。

他抬手,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动作慢条斯理。

“来人。”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唤道。

管家像幽灵一样从阴影里走出来,垂着头。

“老爷。”

“天亮了,去收拾一下。”

林守业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找口好棺材,厚葬叶师傅一家。对外,就说是武馆不慎走水,叶师傅为救妻儿,不幸罹难。”

“是。”

管家应道。

林守业顿了顿,端起那杯混了泪水的酒,一饮而尽。

酒很苦。

“还有,”

他放下酒杯,目光依旧看着远处那片废墟,“去找‘无欲求’。告诉他们,我不想再听到那晚任何一点多余的声音。价钱,随他们开。”

管家身子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明白。”

林守业摆摆手。

管家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雅间里又只剩下林守业一人。

他独自站在窗前,看着那片吞噬了一切的黑暗,看了整整一夜。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他苍白冷漠的脸。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