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四月,逻些城的酥油茶香中掺了丝缕药味。红山宫的寝殿内,松赞干布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往日黝黑的面颊泛着病态的蜡黄,连抬手抚摸案上金经的力气都已匮乏。窗外的格桑花刚过花期,花瓣落在青石阶上,被侍立的侍女悄悄扫去,却扫不散殿内沉沉的压抑——这位统一吐蕃的赞普,已被咳疾缠磨了三月,从西域传来的战报堆在案角,连封缄的火漆都未动过。
“禄东赞还在殿外?”松赞干布的声音细如丝线,侍医连忙上前递过润肺的汤药,他却摆了摆手。殿门被推开时,禄东赞捧着叠得整齐的盟书走进来,藏青色的官袍下摆沾了些尘土——他刚从与夏军的边境互市赶回,靴底还带着青海湖畔的沙砾。“赞普,夏军扩廓将军派使者来催,问咱们的三千援兵何时启程。”他将盟书放在案上,上面的朱印“夏蕃共守西域”格外醒目,“这是新拟的援军粮饷清单,请您过目。”
松赞干布的目光扫过清单,手指在“粮米三万石”处顿了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屏风后快步走出一名身着铠甲的青年,浓眉大眼,腰间佩着镶嵌绿松石的弯刀,正是吐蕃大论论钦陵——他是吐蕃名将噶尔·东赞的儿子,手握逻些城卫戍兵权,近来常以“侍疾”为名出入寝宫。“叔父未免太心急,”论钦陵扶住松赞干布的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赞普龙体欠安,夏军的援兵之事,当暂缓再议。”
禄东赞眉头微蹙,论钦陵口中的“暂缓”他听得懂——自松赞干布染病,论钦陵已以“防备漠北部落突袭”为由,将原本要支援夏军的骑兵调去了藏北,明着是戍边,实则是攥紧兵权。“夏蕃盟约乃赞普亲定,”禄东赞躬身道,“扩廓将军已攻占兰州,若咱们失信,西域的茶叶专卖权恐被夏军收回。”这话戳中了吐蕃的要害,松赞干布喘息着点头:“按……按盟约办,让论钦陵……派他的嫡系部队去。”
论钦陵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的嫡系是吐蕃最精锐的“雪山骑兵”,怎肯轻易派去西域为夏军卖命。但松赞干布虽病重,威望仍在,他只能咬牙应下:“臣遵旨。”转身离去时,他狠狠瞪了禄东赞一眼——这个靠着与夏军结盟上位的大相,处处以“盟约”压他,若不是松赞干布护着,他早想除之而后快。
寝殿内,松赞干布拉着禄东赞的手,眼中满是忧虑:“论钦陵……兵权太重,他父亲噶尔·东赞当年……就有不臣之心。”禄东赞心中一凛,松赞干布这话是把制衡论钦陵的担子交给了他。“赞普放心,”他低声道,“臣已让人联络文成公主,夏军承诺,若吐蕃内乱,会出兵相助。”松赞干布摇头:“不可依赖夏军,林瑾……野心太大,吐蕃的事,终究要靠自己。”
论钦陵回到府邸时,帐内已聚集了几位吐蕃贵族将领。“赞普偏袒禄东赞,非要派雪山骑兵去西域!”他将酒碗摔在地上,青稞酒洒了一地,“那禄东赞靠着夏军撑腰,迟早要架空赞普,咱们噶尔氏的荣耀,绝不能毁在他手里!”一名将领附和道:“大论,不如咱们在援兵出发前,制造‘漠北部落入侵’的假象,把骑兵留在藏北。”论钦陵眼中闪过精光:“此计可行,再让人在逻些城散播谣言,说禄东赞私通夏军,要出卖吐蕃的铁矿。”
谣言像风一样传遍逻些城时,禄东赞正在与夏军使者商议茶叶贸易的细节。使者带来了林瑾的密信,信中说“若吐蕃内乱,夏军可暂代守护西域商路,待局势稳定后归还”。禄东赞看完信,心中警铃大作——林瑾这是在等着坐收渔利。他当即写了回信,拒绝了夏军的“好意”,只请求夏军暂缓催促援兵,待吐蕃局势稳定后必履约。
次日清晨,藏北传来“急报”:漠北的霍尔部落突袭了吐蕃牧场,抢走牛羊数千头。论钦陵立刻带着将领冲进王宫,跪在松赞干布的寝殿前:“赞普,霍尔部落来势汹汹,若不派雪山骑兵支援,藏北就保不住了!”松赞干布病得昏昏沉沉,被吵得头痛欲裂,只能含糊道:“依……依你之意。”论钦陵大喜,立刻传令将援兵调往藏北,临走时还不忘让人在街市上喊:“是禄东赞引夏军入西域,才逼得咱们无兵防备漠北!”
禄东赞得知后,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这是论钦陵的阴谋,却苦无证据——霍尔部落与吐蕃素有往来,怎会突然突袭?他立刻让人去藏北探查,同时进宫向松赞干布辩解。可此时的松赞干布已陷入昏迷,侍医拦在殿外:“大相,赞普刚服下汤药,不便见客。”禄东赞望着紧闭的殿门,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论钦陵这是要隔绝他与赞普的联系。
逻些城的氛围越来越紧张。论钦陵的部下在街市上盘查“夏军细作”,实则是在抓捕禄东赞的亲信;禄东赞则闭门不出,暗中联络忠于松赞干布的贵族和寺院势力——吐蕃的大昭寺住持是松赞干布的师父,在信徒中威望极高,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就能压制论钦陵的气焰。
藏北的探查结果很快传回:所谓的“霍尔部落入侵”,不过是论钦陵的部下假扮的,抢走的牛羊也藏在了噶尔氏的牧场。禄东赞拿着证据,直奔大昭寺。住持听完他的诉说,转动着手中的念珠道:“赞普病重,吐蕃不可内乱。老衲会在法会上公开此事,让论钦陵无从抵赖。”他顿了顿,又道:“但论钦陵手握兵权,需请文成公主从大夏调些兵力来逻些城,震慑他的野心。”
文成公主接到禄东赞的密信时,正在长安筹备前往西域的使团——林瑾命她去西域慰问夏军,实则是要她观察吐蕃的局势。看完密信,她立刻进宫求见林瑾:“陛下,吐蕃内乱一触即发,若论钦陵夺权,夏蕃联盟将破裂,西域商路也会动荡。”林瑾正在看朱棣攻占真定的战报,闻言笑道:“朕早有预料。传旨给扩廓,派五千火铳兵随公主去吐蕃,名义上是‘保护公主’,实则是震慑论钦陵。”
论钦陵得知文成公主将带夏军来逻些城,心中有些慌乱。他的亲信劝道:“大论,夏军兵强马壮,咱们不是对手,不如先收敛锋芒,等赞普驾崩后再做打算。”论钦陵却不甘心:“若让禄东赞借夏军之力站稳脚跟,咱们噶尔氏就完了。”他沉思片刻,道:“你去联络霍尔部落,让他们真的出兵藏北,这次动静要大,让夏军也不得不承认威胁。”
当文成公主的使团抵达逻些城时,藏北的战报真的传来——霍尔部落集结了一万骑兵,攻占了吐蕃的两座堡垒。论钦陵亲自到城外迎接文成公主,脸上带着“忧国忧民”的神情:“公主,藏北危急,我吐蕃实在无力支援夏军,还请公主向林陛下求情。”文成公主看着他虚伪的笑容,淡淡道:“大论放心,夏军已派援兵去藏北,定会帮吐蕃击退霍尔部落。”
论钦陵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没想到夏军会直接出兵藏北,这不仅断了他的借口,还把夏军的势力引到了吐蕃腹地。禄东赞则趁机在朝堂上发难,拿出论钦陵假扮霍尔部落的证据,要求论钦陵交出兵权。论钦陵拒不承认,双方在朝堂上吵得面红耳赤,甚至拔剑相向,多亏文成公主带来的夏军士兵及时赶到,才制止了冲突。
松赞干布在昏迷中听到朝堂的争吵声,竟奇迹般地醒了过来。他撑着病体来到朝堂,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气得咳出一口血:“你们……是要毁了吐蕃吗?”论钦陵和禄东赞连忙跪地请罪。松赞干布喘息着下旨:“论钦陵暂交兵权,去藏北指挥抗击霍尔部落;禄东赞主持朝政,负责与夏军的盟约事宜。”他知道这是权宜之计,却已无力彻底解决两人的矛盾。
文成公主在逻些城停留期间,频繁往返于王宫和大昭寺,一面安抚松赞干布,一面联络忠于赞普的势力。她将吐蕃的局势详细写信告知林瑾,建议夏军“既不偏袒任何一方,也不放弃对西域商路的掌控”,待松赞干布驾崩后,再扶持亲近大夏的势力。林瑾接到信后,对李善长(夏)道:“吐蕃是牵制大明西南的关键,绝不能让论钦陵这种野心家掌权。”
藏北的战场上,夏军的火铳兵大展神威,霍尔部落的骑兵在密集的火铳齐射下溃不成军。论钦陵看着夏军的战斗力,心中既忌惮又嫉妒——若吐蕃也有这样的火铳,何需依赖夏军?他暗中派人与朱棣的使者联系,提出“吐蕃与燕军结盟,共分大明西南之地”,条件是燕军提供火铳制造技术。朱棣的使者回信表示“若吐蕃能牵制夏军,燕军愿提供帮助”,双方的秘密联系就此开始。
禄东赞很快察觉了论钦陵的异动,他派人在藏北截获了论钦陵与燕军使者的密信,连夜送到文成公主手中。文成公主看完密信,立刻派快马送往长安。林瑾得知后,冷笑一声:“论钦陵想玩火,那就让他自焚。”他下旨给扩廓,让夏军在藏北“误击”论钦陵的营地,同时散布“论钦陵私通燕军”的谣言。
藏北的夏军很快“不慎”炮击了论钦陵的营地,造成数十名吐蕃士兵伤亡。谣言也随之传遍吐蕃,说论钦陵为了得到燕军的火铳,不惜出卖吐蕃的藏南铁矿。松赞干布得知后,气得病情加重,下旨将论钦陵召回逻些城问罪。论钦陵知道回逻些城必死无疑,索性在藏北拥兵自重,与逻些城分庭抗礼。
逻些城的王宫,松赞干布躺在软榻上,已到了弥留之际。他握着禄东赞的手,断断续续道:“立……立小王子为赞普,你……辅政,依靠……大夏,别让吐蕃……内乱。”话音刚落,他便咽了气。禄东赞跪在榻前,泪流满面——松赞干布一死,论钦陵必定起兵叛乱,吐蕃的内乱,终究还是来了。
松赞干布驾崩的消息传到藏北,论钦陵立刻以“禄东赞毒杀赞普”为由,率领藏北的军队向逻些城进发。他还派人联络朱棣,请求燕军从南方出兵牵制夏军,承诺“若叛乱成功,吐蕃将与燕军夹击大夏”。朱棣接到消息后,与姚广孝商议:“吐蕃内乱,夏军必分兵应对,这是咱们南下的好时机。”他当即同意支援论钦陵,派使者送去百支火铳和粮草。
禄东赞一面拥立小王子继位,一面派使者向夏军求援。文成公主也紧急上书林瑾,请求夏军出兵平叛。林瑾召集群臣商议,李善长(夏)道:“陛下,这是咱们掌控吐蕃的最佳时机。派扩廓率三万大军入吐蕃,名义上是平叛,实则是控制吐蕃的军政大权。”林瑾点头:“传旨给扩廓,即刻率军入吐蕃,务必在论钦陵攻占逻些城前赶到。”
建文元年五月,夏军的铁骑从西域出发,直奔吐蕃逻些城。论钦陵的军队已兵临城下,逻些城的百姓人心惶惶。禄东赞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尘烟滚滚的夏军援兵,心中终于松了口气。而在藏北的草原上,论钦陵看着逼近的夏军,眼中满是绝望——他没想到夏军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朱棣的援兵还在路上。吐蕃的内乱,终究成了大夏扩张的阶梯,而这股暗流,也将彻底改变西域乃至天下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