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专家的质疑，是在第二天一大早炸开的。
苏茶刚醒，还迷迷糊糊坐在床边，姜妍的打了进来：“茶茶！快看微博！就那个李铭教授——电视上特能说那个教育专家——发了篇长文炮轰咱们节目！”
点开微博。热搜第三，#李铭教授质疑传承之声#这个词条已经挂上了。点进去，一篇两千多字的长文，标题就带着刺：《教育不是心灵鸡汤：评＜传承之声＞首期“教学”片段》。
文章写得很有套路，开头先假模假样地夸了两句节目立意，话锋马上一转：
“……但流出的教学片段令人深感忧虑。苏茶老师安抚哭泣学生的行为固然体现了人文关怀，但将大量宝贵的录制时间倾注于情感抚慰，是否无形中挤压了本该聚焦的艺术教学？
音乐教育，根基在于技艺传承，不宜本末倒置。若一档标榜国家级的艺术教育节目，最终呈现效果更接近于学生心理辅导课，这无疑是对其专业性的严重削弱……”
最后还特意@了文化部和节目组官微，要求“公开说明”。
评论区早就吵翻了天。支持李铭的觉得抓住了要害：“艺术最终看专业水平，搞情绪安抚对提升技巧有啥用？”“国家级节目就该有更严格的框架和深度！”
支持节目的则奋力反击：“教育的根本是育人！”“孩子心态都崩了，这时候光讲技巧有意义吗？”
苏茶捏着手机，指尖有点发凉。
“怎么了？”陆沉舟从身后自然地将她环住，下巴轻轻搁在她肩头，刚睡醒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磁性。
“有个专家……说我们节目不专业。”苏茶把手机递给他看，自己顺势窝进他怀里，像只找窝的小动物。
陆沉舟快速扫了几眼，低笑一声：“李铭教授……有印象。去年还写文章批过某音乐学院招生太重技巧不看文化素养，在圈里也热闹过一阵。”
“可他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苏茶的声音闷在他睡衣前襟，“我昨天确实花了很多时间陪王磊平复情绪。”
“那你自己觉得，做错了吗？”陆沉舟的手掌安抚地顺着她的后背。
苏茶在他怀里摇摇头，头发蹭着他的胸口：“没有。那孩子当时那个状态，硬灌专业东西他也听不进去。先让他安心，教学才能继续。”
“那就够了。”陆沉舟在她发顶亲了一下，“不过节目组那边，估计得正式回应一下。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苏茶吸了口气，从他怀里坐直身子，“我自己能行。就是……”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丝狡黠，“晚上我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要酸甜汁挂得满满的那种。”
陆沉舟笑了：“好，一定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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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传承之声》节目组紧急开会。气氛有点紧绷。
李导脸色严肃：“舆论压力不小。文化部刚也打电话来问情况了。”
张导倒是淡定些：“李铭教授每年都得点评几个节目，基本操作。关键是，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苏茶。
苏茶坐正了，先看向在场的周教授和赵师傅——两位业界大牛今天特意被请来当救兵。
“咱们第二期主题，不是定了‘传统的新声’吗？”苏茶眼睛慢慢亮起来，“我们干脆选一首经典民谣，带着孩子们一起试着改编——不是我先编好让他们唱，是真的跟他们一起创作。”
赵师傅一听，来了兴趣：“具体怎么搞？”
“比如《茉莉花》。”苏茶越说思路越清晰，“我先弹原版给他们听，然后让孩子们分小组，聊这首歌给他们什么感觉，他们想怎么改变它。我们可以一起试新节奏、换乐器，甚至改一点点旋律——让他们真切感觉到，传统不是只能远远看着、恭恭敬敬供着的老古董，而是可以一起玩、一起重新创造的好朋友。”
周教授慢慢点头：“这个思路好。既展示了专业底子——毕竟得吃透原曲才能改得好；又体现了创新和互动——孩子成了真正的参与者。”
张导看向李导：“您看呢？”
李导脸色缓和了些：“要是能做好，确实是回应质疑的好办法。但时间紧，后天就录第二期。”
“流程我来主导。”苏茶马上接话，“周教授、赵老师，能不能麻烦二位给孩子们讲讲《茉莉花》背后的故事？比如它有多少版本，怎么从一首地方小调，变成世界闻名的旋律的？”
“没问题。”两位前辈一起应下。
方案定了，所有人立刻动起来。苏茶当天就泡在工作室，整理《茉莉花》的各种版本资料，还准备了几个“创意火种”——万一孩子们卡壳了，这些点子能点燃他们的想象力。
中午陆沉舟来送饭，看见她对着电脑小声哼歌，手指在桌上敲着看不见的拍子。
“这么投入？”陆沉舟把饭盒轻轻放下。
苏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沉舟，你听这段——”她哼起熟悉的调子，“这是《茉莉花》最经典的江苏版。这是我想到的一个小变奏，加了一点……”
哼到一半，她突然停住，有点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兴奋了？”
“不会。”陆沉舟笑着拉开椅子坐下，“我就爱看你这样神采飞扬的样子。先吃饭。”
两人就在小茶几旁对着吃饭。苏茶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叽叽喳喳说今天的想法：
“我想让孩子们真的觉得，这首歌和他们是有联系的。不是‘祖宗传下来的，你们好好学’，而是‘这歌真好听，我们一起来让它变得更酷’。”
“就像你当年重新唱那些老歌一样？”陆沉舟给她夹了块排骨。
“对！”苏茶用力点头，“但这次不是我一个人，是带着一群孩子一起冒险。想想就觉得特别有意思。”
吃完饭，陆沉舟没急着走，顺手帮她整理资料。苏茶靠在椅背上，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轻声说：“沉舟，有你真好。”苏茶声音软软的，“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太啰嗦了。”
陆沉舟转过身，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我就爱听你说。说音乐，说孩子，说什么都行。”他停顿了一下，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尤其是你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有光的样子。”
苏茶脸一热，把脸埋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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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制当天，孩子们明显比第一期放松多了。王磊也又来了——节目组特意邀请他作为“特别学员”参与后续录制。男孩看见苏茶，远远地就鞠了个躬，笑得有点腼腆，但眼里有了点不一样的光彩。
“今天我们一起玩个音乐游戏。”苏茶站在孩子们面前，“我先弹一首特别美的歌，听完之后，告诉我你们想到了什么，然后我们一起把它变成新的样子。”
她在古筝前坐下。指尖一拨，清丽婉转的《茉莉花》像小溪一样流淌出来。孩子们安静地听着，有几个不自觉地跟着轻轻摇晃身体。
一曲弹完，余音好像还在空气里飘。苏茶轻声问：“听完这首歌，你们想到了什么呀？”
“我想到了我外婆！”扎两个辫子的小姑娘高高举手，“她夏天总爱摘茉莉花放在屋里，特别香！”
“想到了白白香香的小花。”另一个男孩说。
王磊小声说：“想到了……很温柔的感觉，像下午的风。”
“真好。”苏茶笑着记下这些话，“那如果我们要让这首歌更有‘今天’的感觉，你们有什么好主意吗？”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苏茶不着急，慢慢引导：“比如说，我们能不能改改它的节奏？让它能……跳起舞来？”
一个喜欢街舞的男孩眼睛唰地亮了：“能加鼓点吗？就是那种咚哒、咚哒，很有劲的节奏？”
“当然可以！”苏茶马上让乐队老师试了一段简单的流行节奏。当《茉莉花》的温柔旋律碰上轻快的鼓点，整首歌瞬间变得年轻又有活力。
“哇！”孩子们发出一片惊叹。
“还能加什么？”苏茶继续问。
“能……能加点像星星闪啊闪的声音吗？”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举手，声音小小的，“就是很轻很亮的那种。”
苏茶想了想，请键盘老师加了一段清脆得像小星星的钢琴点缀。效果出乎意料地好，好像茉莉花瓣上闪着光的露珠。
创意就像开了闸，收不住了。孩子们争着说出想法：
“这里能让口琴和笛子像说话一样，你一句我一句吗？”
“我想在这里加拍手！”
“能不能唱得轻一点，然后慢慢亮起来？像花一点点开的样子……”
苏茶耐心地试每一个主意。效果好的，大家就一起欢呼；不太合适的，她就温柔地解释为什么，再一起想别的办法。整个过程，就像一场热热闹闹的音乐创造游戏。
最妙的时刻，是一个孩子小声说：“我们……能不能自己写一句新词，讲讲今天我们一起改歌的故事？”
苏茶眼睛一下子亮了：“太棒了！传统不只是重复，也可以加进我们自己的故事呀。”
她带着孩子们一起写新歌词。保留了原词里最经典的段落，又加了一段：
“古老歌谣轻轻唱，
今天我们来改新章。
茉莉花开香满堂，
笑声跟着风飞扬……”
等完整的编曲和歌词都定下来，苏茶指挥孩子们第一次合排。钢琴、古筝、口琴、笛子、孩子们的拍手声和合唱声混在一起。传统和现代，经典和创新，在这个瞬间完美地融合，唱出了新的声音。
排到第三遍的时候，连旁边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跟着轻轻哼起来。
录完结束，孩子们还处在兴奋中。王磊跑到苏茶面前，眼里有光：“苏老师，我以前不知道，音乐还能这么‘玩’……”
“音乐本来就是从心里长出来的游戏，最后变成快乐呀。”苏茶拍拍他的肩，“开心吗？”
男孩用力点头，笑容干净：“特别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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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苏茶回家，一开门就闻到糖醋排骨浓香的酸甜味。她踢掉鞋子，小跑进厨房，从后面抱住正在忙的陆沉舟。
“我回来啦！”
陆沉舟把火关小，转身看她：“今天怎么样？”
苏茶眼睛弯成月牙：“特别好玩！你不知道那些孩子的小脑袋瓜里有多少奇思妙想……”她开始叭叭地讲录制中的趣事——那个想要“星星声音”的小女孩，那个提议乐器“对话”的瞬间灵感，孩子们试唱时各种可爱又好笑的跑调……
陆沉舟一边听，一边继续手上的活，偶尔应一声，嘴角一直带着笑。
吃晚饭的时候，苏茶还沉浸在白天的兴奋里：“沉舟，你知道最让我感动的是什么吗？是最后孩子们一起说‘这是我们大家一起创造的歌’。不是‘苏老师教的’，是‘我们一起做的’。那种感觉，真的特别好。”
陆沉舟给她盛了碗汤：“因为你给了他们一起创造的权利，而不只是接受教育的任务。”
吃完饭，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苏茶靠在陆沉舟肩上，手指无意识地绕着他的衣角。电视上正在重播《传承之声》第二期，正好放到孩子们唱新编《茉莉花》那段。
“其实……”苏茶轻声说，“今天我偷偷紧张过。怕自己不够好，怕辜负了孩子们的期待。”
陆沉舟把她搂紧了些：“但你做得特别好。孩子们真心实意的笑容和发光的眼睛，骗不了人。”
苏茶在他怀里蹭了蹭，忽然笑了：“沉舟，我觉得特别幸福。能做喜欢的事，还有你在身边。”
陆沉舟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我也是。”
就在这时，苏茶的手机响了。是姜妍打来的。
“茶茶！”姜妍的声音激动得快要飞起来，“你看邮件了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正式邀请函了！请你去巴黎参加‘全球音乐教育论坛’，作为亚洲区代表发言！”
苏茶一下子坐直了：“发言？”
“对！论坛主题是‘传统音乐在当代教育中的创新传承’。”姜妍语速飞快，“他们看了《传承之声》第二期，点名要你去分享经验！”
挂了电话，苏茶还有点懵。陆沉舟笑着看她：“怎么了？”
“联合国……请我去巴黎发言。”苏茶眨了眨眼，“沉舟，我有点慌。”
“慌什么？”陆沉舟揉揉她的头发，“你就老老实实告诉他们，你怎么和孩子们一起‘玩’音乐，怎么让老歌开出新花。这不就是你最擅长、也最真实的故事吗？”
苏茶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而就在她准备回复邀请的时候，另一封邮件悄悄躺进了她的邮箱——来自一位法国音乐教育家，对《茉莉花》的新改编提出了几点“专业性质疑”，认为这种改编“过度迎合现代口味，丢了原曲的文化纯粹性”……
注:《茉莉花》原唱:宋祖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