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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宝殿内的空气被汗臭和血腥味浸得通透,再加上时不时飘来的草药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

几个年纪稍轻些的僧人穿梭其间,有的在给难民分发看起来就硌牙的粗面饼,有的则俯下身查看伤者的情况,简单处理伤口。

接引卫莲过来的中年和尚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解释道:“寺中近日接纳的流民太多,厢房早已住满,只能委屈施主在此将就一晚了。”

卫莲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找了个靠近殿柱的角落坐下,尽量减少自身的存在感——他需要观察眼前的情况究竟是针对他个人的幻术,还是……某段真实历史的场景重现。

然而他刚刚沉下心神,殿外就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打砸喧嚣声。

“死秃驴,滚一边去!”

“军爷,军爷使不得啊!佛门清净之地,大殿里头都是些逃难的苦命人,行行好吧……”

一群手持兵刃的士兵不顾僧人劝阻,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为首的黑脸壮汉右侧眉角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看上去凶神恶煞,他沉着脸扫视殿内瑟瑟发抖的难民,眼神阴鸷得如同审视一群待宰的牛羊。

“搜!”

他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即分头行动,一队人冲进大雄宝殿挨个检查里面的难民,另一队人涌向寺庙后方的僧舍和厢房区域,现场登时鸡飞狗跳。

混乱中,独自坐在角落的卫莲也没能幸免,在领头的刀疤黑脸壮汉下达命令的第一时间就被几个士兵团团围住。

他的肤色本就偏白,被周围那些因营养不良导致普遍面如菜色的难民一衬托就显得更加扎眼。

“哟?这儿还藏了个小娘子?抬起头来给爷瞧瞧!”其中一名士兵狞笑了几声,重重掐住卫莲的下颌迫使他完全仰起脖颈。

鉴于暂时无法判断当前场景的规则和贸然反抗可能引发的后果,卫莲强行克制住了拧断这只手臂的冲动,任由对方捏着他的脸左右转动。

“仔细看看,像不像?”另一个士兵稍微正经点,立刻展开随身携带的通缉令,凑过来认真比对。

捏着卫莲下巴的士兵瞥了眼画像中线条抽象到只能辨认出大概轮廓的女子肖像,皱了皱眉,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这画得鬼能认出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脸色一变,随即又不敢置信地摸了摸卫莲的脖子,确认碰到的就是喉结之后百般嫌弃地甩开了手:“妈的!怎么是个带把儿的?!”

拿画像的士兵忍俊不禁,打趣道:“也不怪你眼瘸,这小白脸确实长得挺标致,乍一看比娘们还水灵。”

“行了行了,不是上头要找的人,赶紧走吧!”另一个士兵没好气地催促了一下同伴,然后转身盘查其他难民去了。

“真晦气!”认错性别的士兵恼火地推了卫莲一把,骂骂咧咧地走向别处。

卫莲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颊,继续观察那些士兵的行动,发现他们带来的几卷通缉令上画的都是年轻女子。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这群兵匪肆无忌惮地把人推来搡去,翻检着难民们本就少得可怜的行囊,忙活半天才从后厢房中搜出来三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女人。

一名士兵疾步上前,对着为首的壮汉行礼请示道:“都头,就她们长得跟画像上的人有些相似。”

壮汉看都没看三名哭哭啼啼的女子,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恶声恶气地吼了句:“管她像不像,都绑了,带走!”

士兵们得令,拿出绳索就要上前绑人。

女人们哪里见过这阵势,顿时吓得抖若筛糠,哭天抢地大声求饶。

“冤枉啊!俺家就是河西村种地的,啥也不知道啊!俺男人都死在路上了……”

“求军爷开恩,民女家里还有孩子要养活啊!”

“娘!娘——”

大雄宝殿外凄厉的哭喊声响成一片,但这群兵匪不为所动,手头动作不停,不出片刻就已将三人捆得结结实实。

“住手!”

一个身披袈裟的年轻和尚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眼瞅着士兵就要把人带走,他张开双臂拦在寺庙门前,恳切地劝阻道:“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这些都是落难的百姓,并非尔等要缉拿的钦犯,还请高抬贵手!”

和尚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容貌清秀,眉眼间还带着几许未脱的稚气,但从衣着判断应是寺中的住持。

被称作都头的壮汉的见状嗤笑一声,轻而易举地攥住年轻和尚的手腕反向一扭,便将这位文弱的住持制住,迫得他动弹不得。

“佛门清修之地竟窝藏女子,云相大师六根不净啊。”

都头凑到和尚耳边语气轻佻地调侃了一句,同时还意有所指地扫视不远处的三名女子,引得周围士兵捧腹大笑。

见这帮兵匪竟对住持出言不逊,寺中其他僧人怒不可遏,纷纷出言反驳。

“我等救助难民,男众居于寺中,女施主皆安置在单独的院落,休得污我佛门清誉!”

“你们这般做派与强盗何异?就不怕佛祖降罪吗?!”

僧人们群情激愤,可面对士兵手中明晃晃的大刀也只能做口舌之争,住持行此善举,却被这群兵痞肆意污蔑,他们实在无法坐视。

都头不耐烦地咂了咂嘴,手臂一甩就将云相掼倒在地,而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踉跄起身的年轻住持,厉声警告道:“云相大师,劝你行善积德时擦亮眼睛,包庇前朝余孽可是死罪一条!再敢阻挠,别怪某家刀下无情!”

说完这句他就哈哈笑着转过身扬长离去,其他士兵则连拖带拽地扯着三名哭得快要昏厥的女子紧随其后。

这群兵匪离开后,寺庙里愁云惨淡,佛像前的香烛都因刚才的动荡熄灭了一大半。

僧人们个个面色铁青,有几名年轻的沙弥还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不止是因为屈辱,更多的原因是面对这乱世时深切的无力和惶恐。

侥幸逃过一劫的难民们身上看不到半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抖得愈发厉害,蜷缩得更紧,恨不得扒开大雄宝殿的地缝躲进去。

卫莲坐在角落里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这样的场景在他过往的经历中并不鲜见,更何况,眼前这一切多半是已经发生过的历史,他只能充当看客。

就在这时,最开始接待他的中年和尚走到近前,递来半块硬得能当砖头用的粗面饼,语带疲惫地说道:“施主,吃点东西吧,寺里粮食也不多了,暂且充饥。”

出于礼貌他双手接过了面饼,谨慎地询问了一句:“这位师父,山下……如今是何景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