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小说旗!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小说旗 > 历史军事 > 赤火汉末魂 > 第578章 血溅学府与胡氏逻辑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第578章 血溅学府与胡氏逻辑

洛阳,太学院

午后未时,正是学生结束经学课业、准备参加“清议”讲会的时辰。东侧院墙外的石砖路上,三十余名头戴进贤冠的学生正围聚着,为首者高举着一卷写满字迹的麻纸——那是三日前从豫州传来的急报抄本,记载着罗马商队在颍川强征民夫、殴打乡老,致使三人重伤的暴行。

“诸君听我一言!”领头的太学生郑淳登上路边石墩,声音激越,“自永平年间,大秦(罗马)商贾假‘通商’之名入我中原,其行径日甚一日!今岁正月,河东盐工被殴;二月,徐州铁匠遭囚;今又有颍川之祸——此非商贾,实乃寇盗!”

人群激愤。这些大多出身寒门、年不过弱冠的青年,胸膛里涌动着《春秋》大义与《史记》风骨。他们尚未学会朝堂上那些权衡利弊的沉默,只知“义之所至,虽千万人吾往矣”。

便在这时,街道西头传来马蹄声。

十二名身着环片甲、腰佩短剑的罗马护卫,簇拥着三辆满载丝绸的马车驶来。为首的是罗马商团领事马尔库斯的副手盖乌斯,一个有着鹰钩鼻和淡金色卷发的日耳曼人。车队行至学生聚集处,被迫放缓。

“让开!”盖乌斯用生硬的汉语喝道,马鞭在空中虚抽一记。

郑淳非但未退,反而上前一步,将手中麻纸展开,正对盖乌斯:“敢问足下,可知颍川伤人之事?贵国商贾在我疆土行凶,该当何罪?”

盖乌斯眯起眼。他听得懂“伤人”二字,却懒得理会这些“东方书生”的聒噪。三个月前在亚历山大港,他曾亲眼看见罗马士兵用短剑驱散抗议的学者——对付读书人,最好的语言是刀剑。

“最后一次,”盖乌斯竖起一根手指,“让路。”

学生们反而围得更紧。有人开始高诵《孟子》:“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盖乌斯失去了耐心。

他朝身后挥了挥手。四名罗马护卫翻身下马,手按剑柄向前逼近。人群骚动起来,推搡间,一名年轻学生被盾牌撞倒,额头磕在石砖上,顿时鲜血直流。

“打人了!”

“罗马人打人了!”

惊呼声中,更多学生涌上前。盖乌斯眼中闪过厉色,抽出腰间短剑——刀光划过的瞬间,冲在最前的郑淳只觉右臂一凉。

血喷溅出来,染红了麻纸上的墨字。

接下来的混乱持续了不到半刻钟。当洛阳令属吏闻讯赶来时,地上已躺着七名受伤的学生:郑淳右臂几乎被斩断,两人肋骨骨折,四人头破血流。罗马商队早已扬长而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十二枚深深嵌入石缝的罗马铁钉鞋印。

消息在日落前传遍洛阳。

同一时刻,邺城“观澜堂”内却是另一番天地。

胡适之刚刚结束一场关于“希腊悲剧与《楚辞》悲情意识比较”的演讲,正与六七位名士围坐在紫檀木圆几旁。几上摆着罗马玻璃酒杯,盛着产自西西里的红葡萄酒。

“适之兄方才所言‘命运不可抗与人性自觉之张力’,实乃打通中西文脉之创见。”说话的是着作郎王弼,他轻晃酒杯,让酒液在烛光下泛出琥珀色光泽,“希腊人信命,故悲剧磅礴;我华夏重人,故哀而不伤。此乃文明根本之别——”

话未说完,书童匆匆入内,附在胡适之耳边低语几句。

胡适之眉头微蹙,旋即舒展。他放下酒杯,环视众人,语气轻淡如常:“洛阳传来消息,几个太学生与罗马商队起了冲突,受了些皮肉伤。”

“又是这些学生!”光禄大夫之子夏侯茂摇头嗤笑,“终日不务正业,聚众滋事。前岁非议朝廷盐政,去岁诋毁科举新制,今岁竟招惹起外邦商贾来了。”

“话不能这么说。”王弼稍显谨慎,“毕竟是我大魏学子受伤——”

“咎由自取。”胡适之打断他,声音依旧温和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意味,“诸君试想:若那些学生安守本分,在太学研读圣贤书,何以会与罗马商队冲突?若他们懂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何以会以身犯险?”

他顿了顿,端起酒杯轻呷一口,仿佛在品尝某种苦涩的真理:“我常说,我华夏积弱,病根在内不在外。便是没有罗马人,没有贵霜人,那些学生——那些被‘爱国’虚火冲昏头脑的年轻人——也会找到别的借口生事。贫穷、愚昧、躁动,此三鬼才是真正噬心之魔。”

座中有人点头,有人沉思。

三日后,胡适之在邺城最具影响力的《清流报》上发表了署名文章《哀伤与理性》。文章开篇以“悲悯”笔调描述洛阳事件,旋即笔锋一转:

“……然吾不得不问:黄巾乱起时,官兵剿贼,杀伤何止十万?颍川士族圈地,逼死佃农,岁岁皆有!彼时诸君之愤慨何在?何以今日罗马商贾与学子冲突,诸君便如遭雷击,口诛笔伐如临大敌?

此非真义愤,乃选择性之正义耳!

吾深知此言逆耳,然实情如此:镇压黄巾死伤数十万百姓,诸君不反;士族豪强鱼肉乡里,诸君不反;独独罗马商队伤及数名学子,诸君便群情激愤。

诸君所怒者,非暴力本身,乃暴力施加于‘学子’此一特殊身份耳。若伤者乃贩夫走卒、佃农工匠,诸君可会如今日般慷慨激昂?怕是不会的。因在诸君心中,人命本有贵贱,愤怒亦分等级……”

文章在士林掀起轩然大波。

支持者赞其“冷静清醒,直指伪善”;反对者骂其“颠倒黑白,奴颜婢膝”。而更多中间派则陷入困惑——胡适之的话听起来似乎有道理,可心里总觉哪里不对。

龙骧谷,周铄读到这篇文章时,正是深夜。

油灯下,那张从邺城秘密传来的《清流报》剪报摊在案上,胡适之的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周铄读得很慢,读完一遍,又读一遍。然后他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

“老师?”守在门外的学生听见动静,轻声询问。

周铄没有回答。他抓起笔,铺开纸,墨汁溅出砚台也浑然不觉。笔尖落下时,手却在颤抖——不是恐惧,是愤怒到极致的战栗。

他写下一个标题:《何谓“选择性正义”?——驳胡适之〈哀伤与理性〉之诡辩》。

“胡适之先生问:黄巾之乱死伤数十万,你们不反;今日罗马伤及学子,你们才反,此乃‘选择性正义’。

好问题。那便容我反问:

黄巾因何而起?因土地兼并,民不聊生,张角振臂一呼,饿殍景从。彼时镇压黄巾者谁?汉室官军也。彼时制造饥荒者谁?豪强地主也。此乃阶级之内斗,是我华夏肌体内部痈疽溃烂之痛。

今日罗马因何伤人?因商队强横,视我百姓如草芥,伤我学子如刈麦。施暴者谁?外邦武装商贾也。此乃民族之压迫,是异族铁蹄践踏我文明尊严之辱!

胡适之先生将这两件事相提并论,犹如将家中兄弟阋墙与门外强盗破门等同视之。其用心何在?不过是要用‘你们也曾作恶’的伪逻辑,来为今日之外敌开脱!

更毒辣处在于,他将‘镇压黄巾’之罪,巧妙地偷换成‘我们所有人’之罪。仿佛每一个读过书、识过字的华夏人,手上都沾着黄巾的血。于是,我们便‘不干净’了,便‘没有资格’指责外人了。

此乃诛心之术!

他要我们因历史上的内部苦难而自缚手脚,因先人的罪孽而永世低头。于是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既然我们自己都不干净,又有何面目指责罗马人?

可我要问:黄巾死者何辜?他们是被逼上梁山的农民!镇压黄巾者何罪?是腐朽的汉室与豪强!这与今日洛阳学生何干?与今日每一个不愿做奴隶的华夏子孙何干?!

胡适之先生,您用封建军阀之恶,为帝国主义挡枪。用历史的血污,涂抹今日的伤口。此非理性,此乃背叛;此非清醒,此乃催眠!

真正的爱国者,既铭记内部苦难之根源在剥削制度,亦明辨外部压迫之本质在民族征服。我们会为黄巾冤魂而革新内政,亦会为洛阳学子而抵御外侮——这本就是一体两面之事,何来‘选择性’之说?

除非,有人本就希望我们忘记其中一面……”

周铄写到这里,掷笔于案。

窗外传来鸡鸣,天快亮了。他吹干墨迹,将文章小心折好,唤来交通员:“速送《赤火评论》编辑部,加急刊印。标题就用——《胡适之的挡枪术:如何用封建之血,洗帝国之罪》。”

油灯渐熄,晨光渗入窗棂。

在龙骧谷的印刷工坊里,新的思想弹药正在装填。而在邺城的沙龙中,胡适之正端起又一杯葡萄酒,对友人微笑道:“真理总是不受欢迎的,尤其当它戳破幻觉的时候。”

两个世界,两种真理,在这破碎的时代里猛烈碰撞。

而洛阳太学院的医舍内,昏迷三日的郑淳刚刚苏醒。他失去的右臂处裹着厚厚麻布,但左手仍紧紧攥着那卷被血浸透的麻纸——上面“颍川血案”四字,已与他的血融为一体。

他的老师坐在床边,老泪纵横:“淳儿,何苦如此……”

郑淳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却清晰:“老师……学生读《孟子》……读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今日方知……此言非虚……”

窗外,桐树新芽沾着晨露。

春天来了,而血的气息,才刚刚开始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