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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玄幻魔法 > 千年一吻 > 第1733章 维度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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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八至初十,难波京内外。

华胥元首夫妇正式现身并接受最高礼遇的消息,如同巨石投入平静(至少表面平静)的池塘,激起的涟漪以难波京为中心,迅速向着倭国列岛的每一个角落扩散。朝廷的强力管制能禁止百姓聚集围观、能压下公开的骚动,却无法堵住贵族私邸中的窃窃私语、僧侣禅房里的激烈辩经、市井暗巷中光怪陆离的传闻。

在权力中枢,那场御前对话的细节被严格限定在极少数最高层知晓,但仅仅“华胥元首陛下与首席阁下已接受国礼,并赐下诸多神异之物”这一模糊信息,就足以让整个贵族阶层持续震荡。

左大臣府邸的密室内,几位最核心的老派公卿相对无言,面前的茶早已凉透。

“法高于君……民可议政……”一位须发皆白的公卿喃喃重复着从某位参与御前会议的亲信那里辗转听来的只言片语,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此等言论,动摇国本,蛊惑人心!若流传开去,置天皇陛下于何地?置我等公卿于何地?”

“然其国势强横,器物精奇,亦是事实。”另一位较为务实的公卿叹息,“那透明如水的杯盏(玻璃),自行转动的计时之器(钟表),还有那些闻所未闻的种子……皆非人间凡品。更遑论南域海面之战旧事。力不如人,徒呼奈何?”

“藤原公一味主张‘恭敬’,以最高礼迎之,如今彼等俨然以‘上国’自居,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第一位公卿痛心疾首。

“不如此,又能如何?难道要像三十多年前一样,再赌上国运一战?”务实派公卿反问,眼中是深深的疲惫与无奈,“彼等能悄无声息潜行近岁,其莫测之力,恐远超我等想象。如今只盼其并无吞并之心,所求不过通商、些许影响罢了。”

室内的沉默,比秋夜更寒。一种无力对抗更高层次力量、只能被动承受其带来的冲击与改变的颓丧感,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年轻贵族与学者的圈子里,气氛则更为复杂。

某位亲王的别业中,几名曾与东方墨有过短暂交流、或对华胥器物极为着迷的年轻贵族聚在一起,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困惑。

“元首陛下所言‘法治’、‘民本’、‘求新’,虽然……虽然惊世骇俗,但细思之下,似有至理!”一位出身中等贵族、对国内积弊有所感触的年轻官员低声道,“我等世受国恩,然眼见班田崩坏,豪强兼并,律令难行,有时亦感无力。若……若真有那样一种法度,能约束所有贵胄,能通达民情……”

“慎言!”另一位身份更高的年轻公卿急忙制止,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此等言论,岂可宣之于口?不过……” 他眼中也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些种子,据说能抗寒增产;那些医书,图示清晰,前所未见;还有那计时之器,其精巧绝伦……华胥之‘格物’一道,确实神乎其技。若能习得一二……”

向往与恐惧,对全新理念的好奇与对旧秩序的忠诚,在这些年轻的心灵中激烈交战。华胥的到来,像是一道强光,不仅照亮了他们未曾设想过的道路,也让他们看清了自己所处境地中那些原本习以为常的阴影。

宗教界同样经历着剧烈的思想动荡。

某座着名寺庙的方丈室内,香烟缭绕。几位高僧对坐,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位元首与首席,周身气韵圆满无漏,隐隐与天地共鸣,绝非寻常。”一位老僧缓缓道,“老衲修行一甲子,自问禅定功夫尚可,然在那二位面前,竟觉自身如风中残烛,其光如皓月当空。”

“如此境界,已近罗汉、菩萨果位。然其言论,却又不全合我佛经义。”另一位僧侣困惑道,“其所言‘法治’、‘民本’,似更近入世济民之道,与儒家有染,却又超脱其上……莫非真是他方佛土,另有教化?”

“神道宫司们更是惶惑。”第三位僧侣接口,“彼等难以将华胥之力纳入‘八百万神’之谱系,有言或为‘天津神’远支,有言恐是‘国津神’所敌之‘祸津神’化身……莫衷一是。”

华胥的存在,以其超越性的力量与理念,对倭国固有的佛教和神道世界观都构成了强烈冲击,迫使这些精神领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和调整自己的认知框架。

民间市井,流言更是演变成了光怪陆离的神话。

酒肆的暗角,有浪人唾沫横飞地讲述:“……那华胥元首,乃是东海龙王化身,能呼风唤雨,那艘无帆黑船,便是龙宫宝舟!来此是为挑选有缘之人,前往海外仙山享福!”

茶寮的闲谈中,又有不同版本:“……非也非也!我听闻那女首席才是真神,乃是天照大神遣下的战女神,当年白村江南域海面便是小施惩戒。此番亲至,是要考察我国是否诚心归附,若有不敬,天罚立至!”

更有甚者,将华胥赠送的种子、器物进一步神化,传言那种子种下能一夜开花结果,那透明杯盏能鉴别毒药,那计时器能预知吉凶……

恐惧催生想象,未知缔造神话。华胥的形象,在底层民众心中迅速被涂抹上了一层浓厚的神秘与神圣色彩,与朝廷试图维持的“平等(实则恭敬)邦交”官方叙事,渐行渐远。

十月十一,难波京郊,华胥使团暂居的“海云别馆”。

这是一处位于海滨高地、可以远眺难波津的皇家别业,环境清幽,戒备森严——既是保护,也是隔离。馆内陈设极尽奢华,却充满了倭国式的繁复与刻意,与东方墨、青鸾的简洁气质格格不入。

书房内,窗户敞开着,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吹入,稍稍驱散了室内过浓的熏香。东方墨负手立于窗前,望着远处海天一色的景象。青鸾坐在一旁的案几后,手中把玩着一枚倭国回赠的、雕工精美的玉佩,神情若有所思。

玄影(倭国墨羽负责人)垂手立于下首,他已卸去伪装,露出本来的沉稳面容,正在做最后的情报汇总。

“……自上月西苑亮明身份至今,倭国朝廷核心层震动剧烈,恐惧为底色,务实派藤原不比等主导的‘恭敬接触’策略基本确立。年轻贵族与学者群体中,好奇与向往情绪暗流涌动,尤其在接触过我方展示的器物与理念碎片后。民间神话化倾向明显,已脱离可控范围,但短期内无大害。”

玄影的声音平稳无波:“我方按计划,未泄露任何关于渗透程度的信息。所有情报引导,皆通过公开或半公开渠道,以及‘粟珍阁’正常贸易中的信息溢出进行。倭国朝廷目前对我方的评估,仍停留在‘强大但意图不明、需极度敬畏的海外高等文明’层面。”

“朝中反对声浪如何?”东方墨问,目光依旧投向海面。

“暗流汹涌,但无人敢公开质疑藤原不比等的决策,更无人敢提议武力应对。南域海面记忆与元首、首席亲临的威慑,效果显着。”玄影答道,“部分守旧派寄希望于未来可能的‘唐土(武周)’反应,试图以此制衡我方影响,但目前武周方面应尚未得知详情,或即使得知,以其内部局势,恐也无力做出强势反应。”

东方墨微微颔首,转过身:“种子、手册、模型,都移交了?”

“已按元首吩咐,正式移交倭国朝廷指定官员。对方感激涕零,如获至宝。我方技术人员已就基础使用方法做了简要说明。”玄影道,“关于接纳少量留学生事宜,倭国方面已开始秘密遴选,预计会挑选身份可靠、聪颖但非核心贵胄的年轻学子。‘粟珍阁’扩大贸易的细则,也在磋商中,我方占据绝对主动。”

“很好。”东方墨走到案几旁,与青鸾对视一眼,“此番倭国之行,目的已达到。威慑已立,接触已通,理念之种已播下。至于能开出何种花,结出何种果,非一日之功,也非我华胥可强求。”

青鸾放下玉佩,清冷的眉眼间有一丝极淡的感慨:“其国等级之森严,思想之困固,尤胜中原。旧唐遗风与岛国闭塞结合,积重难返。我等所言所行,于他们而言,不啻于惊雷骇浪。能接受多少,改变多少,唯有时间知晓。”

“我们不是来改造他们的,青鸾。”东方墨温声道,目光深远,“我们只是提供一面镜子,一个参照。让他们看到,华夏文明在海外,还可以有另一种形态,另一种可能。让他们在仰望旧日‘天朝’的同时,也能瞥见另一片星空。至于他们是选择继续效仿那陷入困局的旧日荣光,还是从这新的可能性中汲取一丝革新的勇气,那是他们自己的文明课题。”

他顿了顿,看向玄影:“留下必要人员,维持使馆功能,监督贸易,引导文化交流于可控有益之途。墨羽保持静默,深度潜伏,重点转向对朝鲜半岛及辽东局势的监控。倭国这边,短期不再施加主动影响,静观其变。”

“遵命。”玄影肃然应道。

“我们也该走了。”东方墨对青鸾道,“在此盘桓近岁,中原风云变幻,华胥亦有许多事务。东海之滨的这一课,已然上完。”

青鸾点头,眼中流露出对天枢城的思念,以及对未来旅程的平静期待。

十月十二,晨,难波津。

送别的场面,与迎接时一样隆重,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持统天皇依旧未亲至,由皇太子与藤原不比等率百官相送。礼节一丝不苟,恭敬有加,但许多倭国君臣的脸上,除了敬畏,还多了几分茫然与若有所失。

那艘玄黑色的华胥座舰,再次静静地泊在码头。它来的时候,带来了无与伦比的震撼与恐惧;它走的时候,带走的似乎不多,却留下了一片被彻底搅动、再也无法恢复平静的思想海域。

东方墨与青鸾在倭国君臣的目送下,登上了舰船。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简单的告别。

蒸汽悄然升腾,推动着黑色的舰体缓缓离开栈桥,调转船首,向着东方初升的朝阳,向着浩瀚无垠的大海驶去。船速渐增,很快在海面上划出一道笔直的白线,越来越远,最终化作天边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蔚蓝之中。

难波津码头上,许多人依旧久久伫立。

海风呼啸,吹动他们的衣袍,也吹不散心头的重重迷雾。

华胥元首夫妇走了。但“华胥”这两个字,它所代表的令人敬畏的力量、它所展示的迥异文明图景、它所抛出的那些颠覆性理念,却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牢牢刻在了这个海岛国家的集体意识深处。

它是一面镜子,照出了倭国在盲目模仿中逐渐僵化的自我;它是一道强光,揭示了另一条似乎更为广阔、却也更加陌生的文明路径;它也是一个问号,悬在每一个有思考能力的倭人心头——未来的路,究竟该如何走?

是继续紧紧追随那动荡不安的“母版”武周?还是在这浩瀚海洋的另一端,看到了另一种或许更值得追寻的“华夏”形态?

答案,无人知晓。

但变化,已然发生。从最顶层的权力算计,到年轻士子的内心激荡,再到民间野史的荒诞重构,华胥之行的余波,注定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持续发酵,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个日出之国的走向。

而在更广阔的棋盘上,华胥的元首与首席此次东海之行,如同一次精心策划的文明宣告。它不仅震慑了倭国,更向整个东亚海域乃至更遥远的地方,无声地传递了一个信息:在传统的“中原-四夷”秩序之外,一片新的、充满活力与不同可能的文明星火,已在海外燎原。

当黑色的舰船彻底消失在海平面下,难波津的秋日,似乎才真正显露出它原本的、带着凉意的萧索。而海天相接处,朝阳依旧升起,照耀着这片被更高维度文明之光偶然掠过、从此再不相同的大海与列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