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养心殿里熏着淡淡的龙涎香。景琰坐在御案后,手中拿着一份刚送到的北疆军报,眉头微皱。
秦岳的字迹向来刚劲有力,此刻却显得有些潦草,字里行间透着急切。军报上说,边境几个部落近来异动频繁,常有小股骑兵越境袭扰,虽未造成大损,但频率之高、配合之默契,不似往日零散劫掠。
“陛下,”高公公轻手轻脚地添了热茶,“秦将军这已经是第三封急报了。”
景琰放下军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怎么看?”
高公公低头:“老奴不懂军事,只是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往年这时候,草原上正是青黄不接,部落忙着放牧迁徙,哪有闲工夫频繁扰边?”
“你也觉得不对劲?”景琰抬眼看他。
“老奴只是瞎猜。”高公公谨慎地说,“不过林公公昨日不是说,代王府有马车往北疆去了吗?会不会……”
景琰摆了摆手,打断他:“一辆马车能装多少东西?就算代王真往北疆运了什么,也不至于让几个部落同时异动。秦岳手下有五万边军,若连这点骚乱都应付不了,朕要他何用?”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却隐隐不安。
林夙昨夜让高公公转达的那些话,他反复想了好几遍。西山兵器、北疆疑云、靖王动向……每一条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代王萧景铖正在策划一场大阴谋。
可景琰总觉得,萧景铖没那个胆子。
一个被先帝厌弃、打发到偏远封地的王爷,要兵没兵,要钱没钱,就算联络了几个不得志的勋贵、几个贪财的商人、几个迂腐的清流,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新政推行受阻,朝局动荡,这才是他眼下最头疼的事。
至于边境那些部落……年年都有骚扰,今年不过是多了些,等秦岳敲打一番,自然就老实了。
“传朕旨意,”景琰放下茶杯,“令秦岳加强边境巡防,对越境袭扰者严惩不贷。至于各部族首领……可以适当安抚,赐些布匹茶叶,让他们管好手下的人。”
高公公记下,犹豫了一下,又说:“陛下,林公公那边……”
“朕知道。”景琰揉了揉太阳穴,“你去太医院看看,程不识有没有按朕的吩咐,把老山参和雪莲送过去。若是缺什么药材,尽管从内库取。”
“是。”高公公顿了顿,压低声音,“林公公今早又咳血了,程太医说,怕是……怕是不太好。”
景琰的手停在半空,许久才缓缓落下。
“朕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哑,“你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高公公躬身退下。
养心殿里只剩下景琰一人。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四月的风带着暖意,吹在脸上却很冷。
林夙又咳血了。
那个从小跟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为他挡下明枪暗箭的人,如今躺在床上,连喝药都要人喂。
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能去看他,不能陪在他身边,甚至不能公开表现出太多关切——因为他是皇帝,林夙是宦官,太多的“君恩”只会给那个人招来更多的嫉妒和攻讦。
“陛下。”殿外传来内侍的声音,“首辅方大人、兵部赵尚书、户部钱尚书求见,说是……有要事商议。”
景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宣。”
片刻后,三位重臣鱼贯而入。
首辅方敬之年过六旬,鬓发皆白,但精神矍铄,行礼时腰板挺得笔直。兵部尚书赵擎五十出头,国字脸,不怒自威。户部尚书钱有道则是一副精明算计的模样,眼珠子转得飞快。
“臣等参见陛下。”
“平身。”景琰回到御案后坐下,“三位爱卿联袂而来,所为何事?”
方敬之率先开口:“陛下,老臣今日收到北疆急报,边境部落异动频繁,秦将军连上三封奏折请求增兵。老臣以为,此事不可轻视。”
赵擎接话道:“臣也以为,今年边境异动非比寻常。据探子回报,有几个部落最近得了大批粮草兵器,来源不明。臣怀疑……背后有人支持。”
钱有道则说:“陛下,户部刚算了笔账,若要增兵北疆,粮草军饷至少需五十万两。可今年新政推行不顺,各地税收未能如数上缴,国库……实在吃紧。”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北疆有变,但朝廷没钱。
景琰听着,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等他们说完,他才开口:“秦岳要多少兵?”
“至少两万。”赵擎道,“他说现有兵力防守有余,但若要主动出击、震慑各部,还需增援。”
“两万……”景琰沉吟,“从京营调拨,需要多久?”
“若即刻启程,半月可到北疆。”赵擎顿了顿,“但京营兵力本就吃紧,若调走两万,京城防务……”
“京城防务有禁军。”景琰打断他,“朕问的是,如果真调两万兵去北疆,能不能彻底解决边境之患?”
赵擎犹豫了一下:“这……臣不敢保证。部落骑兵来去如风,若是他们避而不战,只做骚扰,我军长途奔袭,反而容易疲于应付。”
“也就是说,就算调兵去了,也可能无功而返?”景琰的声音冷了下来。
赵擎低下头:“是。”
养心殿里一时寂静。
方敬之看了景琰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陛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查明那些部落背后的支持者。若是有人蓄意挑动边患,意在牵制朝廷兵力,那就算调再多兵去北疆,也是治标不治本。”
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很清楚:怀疑代王。
景琰何尝不明白?但他不愿往那个方向想。
不是想不到,是不愿想。
因为一旦认定代王真的勾结外族、图谋不轨,那就意味着……他必须对亲叔叔下手。
先帝子嗣不丰,成年的皇子只有他和二皇子、三皇子、代王四人。二皇子、三皇子夺嫡失败后,一个被圈禁,一个“病逝”。如今还在世的皇叔,只剩下代王一人。
若连代王也要反……
景琰只觉得一阵疲惫涌上心头。
这皇位,当真如此诱人?诱得骨肉相残,诱得亲人反目?
“陛下,”钱有道见景琰不语,又开口,“臣还有一事要奏。永昌侯陈延今日又联合十几位勋贵上书,要求暂停清丈田亩,说是春耕在即,恐扰民……”
“朕知道了。”景琰摆摆手,不想再听,“此事朕自有决断。你们先退下吧,北疆之事……容朕再想想。”
三位大臣对视一眼,知道今日是谈不出结果了,只得躬身退下。
他们走后,景琰独自坐在御案后,看着堆成山的奏折,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荒诞可笑。
万里江山,亿兆子民,听起来多么威风。
可实际上呢?不过是日复一日地看奏折、听朝臣争吵、权衡各方利益、做那些不得不做的决定。
就连想保护一个人,都要瞻前顾后,遮遮掩掩。
“林夙……”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若是你在,你会怎么劝朕?”
若是林夙在,一定会冷静地分析利弊,列出所有可能,然后说:“陛下,当断则断。”
可如今林夙病重在床,连说话都费力。
而他这个皇帝,却连“断”的勇气都没有。
申时二刻,司礼监值房。
林夙刚服了药,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药里有安神的成分,他本该睡着的,可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各种线索和可能。
北疆的军报、西山的兵器、靖王的动向、代王的布局……还有那个突然投诚的钱有禄。
每一件事都透着蹊跷,每一处都可能藏着杀机。
可他却没有足够的精力去一一查清。
“督主,”小卓子轻手轻脚地进来,“沈千户回来了。”
林夙睁开眼:“让他进来。”
沈锐一身风尘,脸上带着倦色,但眼神锐利如常。他单膝跪地:“督主,北疆那边有消息了。”
“说。”
“那辆往北的马车,属下查到了。”沈锐压低声音,“车是三天前出的城,走的是官道,但在昌平驿换成了商队,混在往关外运货的车队里。咱们的人一路跟到居庸关外,亲眼看见车队进了北狄一个部落的营地。”
林夙的心一沉:“车上装的是什么?”
“粮食和布匹,还有……兵器。”沈锐从怀中取出一块碎布,“这是咱们的人趁夜潜入营地,从箱子上撕下来的。督主您看这印记。”
林夙接过碎布,上面印着一个模糊的徽记——三条波浪线,中间一枚铜钱。
“这是……”他瞳孔微缩,“户部的官印?”
“正是。”沈锐点头,“户部调拨物资,都会在箱子上加盖此印。三条波浪线代表漕运,铜钱代表钱粮。这印做不了假。”
林夙的手微微颤抖。
户部的官印,出现在运往北狄的物资上。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朝中有人,而且地位不低,在暗中资助北狄部落。
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代王萧景铖——或者至少是他的同伙。
“还有,”沈锐继续说,“咱们的人在营地外蹲守了一夜,看到部落首领接待了几个汉人打扮的客人。虽然离得远看不清脸,但听守卫的对话,其中一人被称作‘周先生’。”
周先生。
林夙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张脸——代王谋士周明。
“好一个萧景铖……”他喃喃道,“勾结外族,资助敌寇……他是真的不要祖宗基业了。”
沈锐担忧地看着他:“督主,此事是否要立刻禀报陛下?北疆军报连连,若真是代王在背后搞鬼,秦将军那边恐怕……”
“陛下已经知道了。”林夙打断他,语气疲惫,“北疆的军报,今早已经送到养心殿。”
“那陛下如何决断?”
林夙沉默。
他想起高公公早上传来的话——陛下认为代王不足为惧,边境小患可遣将平之。
轻敌。
这是为君者的大忌。
可他能说什么?他能冲到养心殿去,指着景琰的鼻子说“你错了”吗?
不能。
因为他是宦官,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闭嘴,臣就不能多言。
“沈锐,”林夙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钝痛,“你继续查,查清楚那个‘周先生’到底是不是周明,查清楚户部是谁在暗中调拨物资,查清楚北狄那几个部落到底得了多少好处。”
“是!”沈锐顿了顿,“督主,还有一事……西山庄园那边,咱们的人回报,今早有一队禁军过去了,说是巡查皇庄。”
林夙一怔:“禁军?谁带队?”
“是个姓吴的副统领,看着面生。他们在庄园里转了一圈,把那些兵器都贴了封条,说是要等上头查验。”
“只是贴封条?”林夙皱眉,“没有收缴?没有抓人?”
“没有。”沈锐摇头,“贴完封条就走了,连庄园里的下人都没盘问。”
林夙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让高公公转达的建议是:暗中调可靠人马,以巡查皇庄的名义将兵器起获、控制。
可景琰派去的却是禁军——禁军里有多少是各方势力安插的眼线?这一去,不等于告诉代王“朕已经发现你的兵器库”了吗?
而且只是贴封条,不收缴不抓人,这算什么?打草惊蛇却不把蛇打死,等着蛇反过来咬人?
“陛下……”林夙闭上眼睛,只觉得一阵眩晕。
他太了解萧景铖了。那个人狡诈多疑,但也果断狠辣。一旦发现事情败露,绝不会坐以待毙。
要么立刻销毁证据,要么……提前发动。
“沈锐,”林夙强撑着坐直身子,“你立刻去办几件事。第一,加派人手盯住代王府,一有异动立刻回报。第二,让你手下的好手暗中保护陛下,尤其是陛下出宫时。第三……”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去东宫旧邸,把密道入口检查一遍,确保畅通。”
沈锐一惊:“督主,您这是……”
“以防万一。”林夙看着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沈锐,若真到了那一天,我要你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护着陛下从密道离开。明白吗?”
沈锐浑身一颤,重重磕了个头:“属下誓死保护陛下!”
“去吧。”林夙挥挥手,疲惫地靠回榻上。
沈锐退下后,值房里又只剩下他一人。
窗外天色渐暗,暮色四合。远处传来宫门下钥的钟声,一声接一声,悠长而沉重。
林夙望着窗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景琰还是太子时,他们曾在这司礼监值房里彻夜长谈。
那时景琰问他:“林夙,若有一日朕错了,你会怎么办?”
他答:“臣会劝谏。”
“若朕不听呢?”
“那臣就跪着劝,跪到陛下听为止。”
景琰笑了,笑得很无奈:“你呀,总是这么倔。”
那时他们都还年轻,以为这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没有跨不过的坎。
可如今……
林夙低头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手上满是针孔和淤青——那是连日来针灸和放血留下的痕迹。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三个月?或许连三个月都没有。
可在他死之前,他必须确保景琰平安。
哪怕……要违逆君意。
哪怕……要背上擅权专断的骂名。
“景琰,”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一次,臣可能……不能听你的了。”
酉时三刻,代王府。
书房里烛火通明,萧景铖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脸上看不出喜怒。
周明垂手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汇报:“王爷,西山那边传来消息,今早有一队禁军去了庄园,把兵器库贴了封条。”
“哦?”萧景铖挑眉,“只是贴封条?没抓人?没收缴?”
“没有。”周明道,“贴完封条就走了,看样子……像是例行巡查。”
“例行巡查?”萧景铖笑了,笑容却冷得很,“周明,你跟了本王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禁军‘例行巡查’会查到西山庄园去?那可是钱有禄名下的私产,不在皇庄之列。”
周明心中一凛:“王爷的意思是……”
“意思是,咱们的皇帝侄子,已经发现那些兵器了。”萧景铖放下扳指,站起身走到窗边,“只是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置。”
“那咱们……”
“不急。”萧景铖抬手,止住他的话,“让本王想想……景琰这孩子,从小性子就软,做事优柔寡断。他发现了兵器,却只贴封条不抓人,说明他还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对亲叔叔下手。”
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在等,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等咱们先动手,等咱们把‘谋反’的罪名坐实了,他才能理直气壮地铲除异己。”
周明恍然大悟:“所以王爷才让钱有禄去告密?故意递给他一个‘理由’?”
“不全是。”萧景铖摇头,“钱有禄那步棋,是试探。试探景琰对咱们的容忍度,试探他对林夙那个阉人的信任度。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他走回书案后,拿起一份密报:“北疆那边,秦岳已经连上三道奏折请求增兵。可咱们的皇帝陛下呢?还在犹豫,还在权衡。他既怕边境生乱,又怕调兵离京后京城空虚——说到底,还是不信本王敢真的造反。”
周明小心地问:“那王爷……咱们何时动手?”
萧景铖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墙边,掀开一幅山水画,露出后面挂着的地图。地图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记号,有红色的,有蓝色的,有黑色的。
红色的代表他的势力——永昌侯府、江南盐商、部分清流官员、北狄几个部落。
蓝色的代表景琰的势力——禁军、东厂、秦岳的边军、朝中部分中立派。
黑色的则代表未明——靖王、京营、各地藩王。
“还差一点。”萧景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最后停在“靖王”两个字上,“只要靖王点头,或者至少保持中立,咱们的胜算就能多三成。”
“可靖王那边迟迟没有回音。”周明皱眉,“陈延派去的人已经去了半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靖王那个人,老狐狸一只。”萧景铖冷笑,“他不表态,就是在观望。观望咱们和景琰谁能赢,观望哪边出的价码更高。”
他放下地图,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不过没关系,他不表态,本王就逼他表态。”
“王爷的意思是……”
“景琰不是已经发现西山兵器了吗?”萧景铖勾起嘴角,“那咱们就给他加点料。周明,你去找钱有禄,让他……”
话说到一半,书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一个侍卫在门外急声禀报,“永昌侯府派人来传话,说侯爷请您立刻过府一叙,有要事相商!”
萧景铖和周明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
这个时候,陈延急着见他,会是什么事?
“备轿。”萧景铖整了整衣袍,“本王这就去。”
半刻钟后,一顶不起眼的小轿从代王府侧门抬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戌时正,永昌侯府。
陈延在书房里焦急地踱步,脸色十分难看。见萧景铖进来,他连忙迎上去:“王爷,出事了!”
“慢慢说。”萧景铖在主位坐下,神色镇定,“天塌不下来。”
“钱有禄被调职了!”陈延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语气中的慌乱,“今早早朝,陛下当众表彰他‘忠心可嘉’,赏赐黄金百两,然后……调任他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萧景铖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都察院?”
“正是!”陈延急道,“都察院是张文远的地盘,清流聚集。钱有禄一个户部出身的人,突然空降过去,这不是明摆着要整他吗?张文远那人最重‘清流气节’,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幸进’的?”
萧景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有意思。”
“王爷?”陈延不解。
“景琰这招,是想试探钱有禄的忠心。”萧景铖放下茶杯,“若钱有禄真是忠臣,去了都察院自然会用心办事;若他是假投诚……在张文远眼皮子底下,也翻不起什么浪。”
陈延脸色一变:“那咱们的计划……”
“照常。”萧景铖淡淡道,“钱有禄那步棋,本就是用来试探的。如今试探结果出来了——景琰起了疑心,但还没下决心。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还在犹豫,还在权衡。”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陈侯,咱们的机会来了。”
“机会?”陈延茫然。
“景琰犹豫,是因为他觉得局势还在掌控中。”萧景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那咱们就让他觉得,局势失控了。”
“王爷要怎么做?”
萧景铖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陈延。
陈延接过一看,脸色骤变:“这……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萧景铖盯着他,“陈侯,本王问你,你是想继续做这个有名无实的永昌侯,还是想更进一步,做世袭罔替的国公?”
陈延的手微微颤抖。
国公。
那是他祖父都没能达到的高度。
若能封国公,世袭罔替,陈家就能真正跻身顶级勋贵之列,子孙后代都能享尽荣华。
“臣……”他咬牙,“臣愿追随王爷!”
“好。”萧景铖满意地点头,“那就按本王说的做。记住,要快,要狠,要让景琰措手不及。”
陈延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两人又密谈了半个时辰,萧景铖才悄悄离开。
回王府的路上,他坐在轿中闭目养神,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接下来的计划。
西山兵器被发现,钱有禄被调职,北疆军报连连……景琰那边,应该已经焦头烂额了吧?
可这还不够。
还要再加一把火。
一把能烧穿天,烧得景琰方寸大乱的火。
“景琰啊景琰,”他低声自语,“别怪皇叔心狠。要怪,就怪你坐在了不该坐的位置上。”
轿子忽然停了。
萧景铖睁开眼:“怎么了?”
轿外传来侍卫紧张的声音:“王爷,前面……前面有东厂的人设卡盘查。”
东厂?
萧景铖心中一凛,但面上不动声色:“让他们查。”
轿帘被掀开,一个东厂番子举着火把往里照了照,见是萧景铖,愣了一下,连忙行礼:“参见王爷。不知是王爷轿驾,多有冒犯。”
“无妨。”萧景铖淡淡道,“你们这是查什么?”
“回王爷,奉督主之命,今夜加强京城巡查,盘查可疑人等。”番子顿了顿,“王爷这是……”
“去永昌侯府叙旧。”萧景铖坦然道,“怎么,本王不能去吗?”
“不敢不敢。”番子连忙让开,“王爷请。”
轿子重新抬起,缓缓前行。
萧景铖坐在轿中,脸色却沉了下来。
林夙。
那个阉人果然还没死心。
加强巡查?盘查可疑人等?
这是在防谁?防他萧景铖吗?
“好一个林夙……”他冷笑,“都病得快死了,还不忘给本王添堵。”
不过没关系。
很快,那个阉人就再也没机会给他添堵了。
同一时间,司礼监值房。
林夙听着沈锐的汇报,眉头越皱越紧。
“你说,代王的轿子在永昌侯府停留了一个时辰?”
“是。”沈锐点头,“咱们的人不敢靠近,只在远处盯着。代王是戌时初进去的,戌时三刻才出来。出来时,永昌侯亲自送到门口,两人在门口又说了几句话,看样子……像在密谋什么。”
林夙的心跳忽然加快。
不对。
这很不对。
萧景铖和陈延就算要密谋,也该选在更隐蔽的地方,怎么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在侯府见面?
除非……他们觉得已经没有必要隐藏了。
除非……他们准备动手了。
“沈锐,”林夙强撑着坐起来,“立刻派人去秦岳府上,让他夫人明日一早递牌子进宫,就说……就说她得了急病,想见陛下最后一面。”
沈锐一愣:“督主,这是……”
“调虎离山。”林夙的声音急促起来,“萧景铖要动手了,我感觉得到。秦岳远在北疆,唯一能牵制他的就是他夫人。若他夫人在宫中‘病重’,秦岳必会分心。而北疆一旦不稳,萧景铖就能趁机……”
话没说完,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次咳得比以往都厉害,整个人蜷缩在榻上,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滴在被褥上,触目惊心。
“督主!”沈锐慌忙上前。
林夙摆摆手,喘着气:“去……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沈锐眼眶发红,重重磕了个头,转身冲了出去。
值房里,林夙瘫在榻上,望着屋顶的梁柱,眼前阵阵发黑。
他知道自己快撑到极限了。
可他还不能死。
至少在确保景琰平安之前,还不能死。
“景琰……”他喃喃道,“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一定要……”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意识模糊间,他仿佛看到很多年前的东宫。景琰穿着太子常服,坐在书案后看书,见他进来,抬起头微微一笑:“林夙,你来啦。”
那时阳光正好,岁月静好。
可转眼间,画面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火光,是刀光剑影,是景琰满身是血,倒在他面前。
“不——”林夙猛地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裳。
夜还很长。
危险,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