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小说旗!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凤栖梧宦海龙吟 > 第279章 代王起事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代王府的密室里,烛火通明。

萧景桓——当今天子的亲叔父,代王——正站在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他已年过五旬,鬓角斑白,但身形依旧挺拔,眼神锐利如鹰。此刻,他手中握着一柄镶玉的短刀,刀尖正点在“河西道”的位置上。

“平阳县已经拿下。”站在他身后的幕僚低声道,“吴振雄的兵马三日内可到,但流民武装依山据守,一时难以剿灭。京城那边,皇帝昨日刚处置了陈延等人,朝堂震动,勋贵怨愤。”

代王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时机到了。”他收回短刀,转身走向书案,“陈延被削爵,清流被打压,新政引发民变——我那侄儿,已经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遍了。”

书案上摊着一份檄文草稿,墨迹未干。

幕僚上前一步:“王爷,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毕竟是……”

“毕竟是什么?叔侄之情?”代王冷笑,“当年先帝驾崩,若不是我远在边关,这皇位轮得到他一个黄口小儿?如今他宠信阉宦,祸乱朝纲,弄得天怒人怨。我这是清君侧,是为大胤江山社稷!”

他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带着积压多年的愤懑与野心。

幕僚不敢再劝,只道:“檄文已经拟好,按王爷吩咐,重点落在‘诛权宦、废新政、正朝纲’上。河西流民之事也已安排妥当,他们会配合王爷起兵,在后方牵制朝廷兵力。”

代王拿起檄文,逐字逐句地看。

“……阉宦林夙,以卑贱之身,恃宠弄权,蒙蔽圣听,陷害忠良,祸乱朝政。其罪一也……”

“……皇帝萧景琰,年少昏聩,偏信奸佞,废祖宗之法,行苛政虐民。其罪二也……”

“……新政害民,青苗之祸,致河西道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其罪三也……”

一共十条罪状,条条指向林夙和景琰,字字诛心。

代王看完,满意地点头:“好。传檄天下,让各州府官员、士绅百姓都看看,我这个侄儿是怎么当皇帝的。”

“是。”幕僚接过檄文,“还有一事——北戎那边,已经联系上了。他们答应,只要王爷起兵,他们就在北境策应,牵制秦岳的边军。”

代王眼神一凝:“告诉北戎人,事成之后,幽云十六州可以谈。但现在,他们必须先动起来。”

“明白。”

幕僚退下后,代王独自站在密室里,看着墙上那幅疆域图,眼神渐渐狂热。

二十年了。

从先帝驾崩那天起,他就一直在等这一天。当年他兵权在握,却因一时犹豫,被京中那帮文官抢先拥立了太子。这二十年来,他蛰伏封地,暗中经营,结交豪强,蓄养私兵,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而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年轻的皇帝得罪了太多人,新政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身边只有一个病入膏肓的太监——这样的对手,不堪一击。

“景琰,”代王低声自语,“别怪叔父心狠。要怪,就怪你太天真,以为当了皇帝就能改变一切。这天下,从来不是靠仁义就能坐稳的。”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窗外是代王府的演武场。此刻,数千私兵正在操练,刀枪林立,旗帜飘扬。更远处,封地的百姓聚集在府外,手里捧着米粮布匹——那是他们“自愿”捐献的军资。

民心可用,军心可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东风,就是那纸传遍天下的檄文。

“王爷!”一个侍卫匆匆跑进院子,单膝跪地,“京城密报!”

代王眼神一亮:“说。”

“皇帝今日早朝,下旨严惩河西道渎职官吏十七人,斩立决。同时下旨,受灾州县青苗贷暂缓三年,已收银两退回三成,土地牛马悉数归还——所用银两,从陈延充公家产中支取。”

代王先是一愣,随即大笑。

“好!好一个我的好侄儿!”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杀官吏平民愤,退银两收民心——这手段,倒是有几分像他父皇了。可惜啊,晚了。”

太晚了。

民愤可以暂时平息,但人心里的刺,一旦扎进去,就拔不出来了。那些被新政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那些被夺了利益的豪强,那些被皇帝打压的勋贵——他们不会因为这点小恩小惠就忘记仇恨。

而这,正是他起兵的最好土壤。

“传令下去,”代王收敛笑容,眼神凌厉,“三日后,祭天起兵。檄文连夜抄写,快马送至各州府。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清君侧的时候,到了。”

“是!”

侍卫退下,脚步声急促远去。

代王关上窗户,密室里重归寂静。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柄镶玉短刀。刀身映着烛火,寒光凛冽。

二十年的隐忍,二十年的谋划。

终于,要见分晓了。

五日后,京城。

檄文传到宫里时,景琰正在御书房召见内阁大臣。

高公公捧着那卷抄录的檄文,手都在抖。他跪在御前,声音发颤:“陛下……代王……反了。”

景琰正在看户部的奏折,闻言抬头,神色平静:“檄文呢?”

高公公将檄文呈上。

景琰展开,逐字逐句地看。御书房里鸦雀无声,所有大臣都屏住呼吸,看着皇帝的脸色。

檄文很长,措辞激烈,将林夙骂作“祸国阉宦”,将景琰斥为“昏聩之君”,将新政批为“苛政虐民”。最后,代王自称“受天命、顺民心”,要“清君侧,诛奸佞,正朝纲”。

景琰看完,将檄文轻轻放在御案上。

“众卿都看看吧。”他说。

大臣们传阅檄文,越看脸色越白。首辅方敬之看完,长叹一声:“陛下,代王这是……要撕破脸了。”

“他早就想撕破脸了。”景琰淡淡道,“只是缺个借口。现在,借口有了——清君侧,诛权宦。多好听的名头。”

兵部尚书赵擎出列:“陛下,代王在封地经营二十年,私兵不下三万,且与北戎暗中勾结。如今他传檄天下,各州府恐有响应者。臣请陛下即刻下旨,调兵平叛!”

“调兵?”礼部尚书王瑜——刚刚被贬为员外郎,今日特许参与朝议——忍不住开口,“调哪里的兵?秦岳的边军要防北戎,京营的兵力要卫戍京师,各地卫所兵员不足,且难保没有代王内应。这兵,怎么调?”

赵擎被噎住,一时无言。

景琰看向一直沉默的林夙。

今日朝议,林夙也来了。他坐在御案下首的椅子上,脸色苍白得吓人,整个人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从头到尾,他都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林夙,”景琰开口,“你怎么看?”

所有目光都聚焦到林夙身上。

林夙缓缓抬头,咳嗽了两声,才道:“代王起兵,在意料之中。但他选在这个时候,说明三件事。”

他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第一,河西民变是他煽动的,他要利用民怨。第二,他勾结了北戎,边军不敢轻动。第三——他认定陛下不敢杀他,因为他是陛下唯一的叔父,是先帝胞弟。”

御书房里一片寂静。

“所以,”林夙继续道,“平叛的关键不在调兵,而在破局。破河西之局,破北戎之局,破……亲族之局。”

“如何破?”景琰问。

林夙又咳嗽起来,这次咳了很久,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小卓子连忙递上帕子,林夙捂住嘴,等咳声稍歇,帕子上已有点点血迹。

但他面不改色地收起帕子,继续道:“河西之局,需双管齐下。一面剿,一面抚。剿要快,抚要诚。吴振雄的兵马不够,可从京营抽调五千精锐,疾驰河西,以雷霆手段镇压首恶,同时开仓放粮,安置流民。”

“京营兵力本就紧张……”赵擎皱眉。

“京营紧张,是因为要防着代王直取京师。”林夙看向他,“但如果代王不敢来呢?”

赵擎一愣:“不敢来?”

“代王起兵,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这意味着他不能直接攻打京师,否则就是谋逆,而非‘清君侧’。”林夙缓缓道,“他会先取周边州府,壮大势力,逼迫陛下诛杀臣——也就是他口中的‘奸佞’。在那之前,他不会贸然进攻京师。”

景琰眼神一动:“你是说,他会在外围蚕食,逼朕就范?”

“是。”林夙点头,“所以京营的兵力,可以抽调一部分出去。只要在代王形成合围之前,解决河西问题,回师京师,就来得及。”

“那北戎之局呢?”方敬之问。

林夙沉默片刻,看向景琰:“陛下,北戎之局,需一人可解。”

“谁?”

“秦岳将军。”

御书房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秦岳是边军统帅,镇守北境多年,威震戎狄。若调他回来,北境空虚,北戎趁虚而入怎么办?

林夙似乎看出众人的疑虑,继续道:“秦将军不必回京,只需在北境发动一次攻势,打得北戎不敢动弹即可。北戎与代王勾结,无非是想趁火打劫。若他们自身难保,自然无暇南顾。”

“可边军兵力有限,防守尚且不足,如何主动出击?”赵擎质疑。

“兵力不足,可以虚张声势。”林夙淡淡道,“秦将军只需集结精锐,做出大举进攻的姿态,北戎必不敢轻动。他们摸不清我们的虚实,更怕这是诱敌深入之计——毕竟,大胤与北戎交战百年,彼此都太了解了。”

景琰沉思片刻,点头:“此计可行。那……亲族之局呢?”

这一次,林夙沉默了更久。

御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烛火噼啪的声音。

“亲族之局,”林夙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无解。”

众人愕然。

“代王是陛下叔父,是先帝胞弟。陛下若杀他,天下人会骂陛下不仁不孝;若不杀他,他必不会罢休。”林夙抬起头,看向景琰,眼神复杂,“这个局,破不了。只能……熬。”

“熬?”景琰皱眉。

“熬到代王师出无名,熬到天下人看清他的野心,熬到……他众叛亲离。”林夙轻声道,“但那需要时间。而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景琰明白了。

代王打的是政治仗,是民心仗。他要的不是速战速决,而是慢慢蚕食,慢慢逼迫,直到景琰在内外压力下妥协——或者崩溃。

而他们能做的,就是撑住。

撑到局势反转的那一天。

“朕明白了。”景琰起身,走到林夙面前,看着他苍白的脸,“你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林夙笑了笑:“陛下放心,臣死之前,一定帮陛下稳住局面。”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在场所有人心头一沉。

景琰的手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众臣:“就按林夙说的办。赵擎,即刻从京营抽调五千精锐,驰援河西,归吴振雄节制。方敬之,拟旨给秦岳,令他在北境发动攻势,务必牵制北戎。其余各部,各司其职,稳定朝局,安抚民心。”

“臣等遵旨!”

大臣们领命退下,御书房里只剩下景琰和林夙两人。

景琰走回御案后,却没有坐下。他站在那儿,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忽然道:“林夙,你说……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林夙抬眼看他。

“推行新政,触动利益,引发民怨,给代王可乘之机。”景琰的声音有些沙哑,“如果朕不那么急,慢慢来,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

林夙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陛下,新政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借新政之名行盘剥之实的官吏,是那些抵制新政的豪强,是那些只想维持现状的既得利益者。至于代王——他想反,有没有新政都会反。新政只是给了他一个借口而已。”

“可这个借口,很致命。”景琰苦笑,“‘清君侧,诛权宦’——他现在是正义之师,朕反而成了昏君。”

“陛下,”林夙忽然撑着椅子站起来,踉跄了一下,景琰连忙扶住他。

他抬头看着景琰,眼神清澈而坚定:“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陛下赢了,今日的‘昏君’就是明日的‘圣主’。而代王的‘正义之师’,也会变成‘乱臣贼子’。”

景琰握着他的手臂,感觉到那手臂瘦得只剩骨头。

“所以,”林夙轻声道,“陛下不能输。臣……也不会让陛下输。”

景琰眼眶一热。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是用力握了握林夙的手臂,然后松开。

“回去休息吧。”他说,“接下来的事,朕来处理。”

林夙点点头,在小卓子的搀扶下,慢慢走出御书房。

景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才缓缓坐回御案后。

桌上,那份檄文还摊开着。

“阉宦林夙……蒙蔽圣听……陷害忠良……”

景琰盯着那些字,眼神越来越冷。

他忽然伸手,抓起檄文,狠狠撕成两半。

纸屑纷飞中,他低声自语:

“想动他,先从朕的尸体上踏过去。”

代王起兵的消息,像野火一样传遍京城。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人都在议论。有人说代王是忠臣,清君侧是义举;有人说皇帝年轻,被太监蒙蔽;也有人说,这就是皇家内斗,苦的还是百姓。

但无论怎么说,恐慌的情绪还是蔓延开了。

粮价开始上涨,商铺早早关门,有钱人家开始收拾细软,准备出城避祸。京营的士兵在街上巡逻的次数明显增多,城门盘查也严格起来。

司礼监值房里,林夙却异常平静。

他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但目光并没有落在书上,而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小卓子端着药进来,见他这样,忍不住道:“督主,您都坐了一个时辰了。要不要躺会儿?”

林夙摇头:“睡不着。”

“那……喝药吧。”小卓子把药碗递过去,“程太医新开的方子,说能止咳。”

林夙接过药碗,闻了闻那苦涩的气味,皱了皱眉,还是一饮而尽。

药很苦,苦得他胃里一阵翻腾。他强压下恶心,将碗递还给小卓子。

“督主,”小卓子犹豫了一下,“外头……传得很难听。”

“说什么了?”

“说……说您是祸国殃民的奸佞,说陛下因为您才惹得代王起兵,说……说该把您交出去,平息叛乱。”

林夙笑了笑:“还有呢?”

“还有人说……说陛下护着您,是昏君。”小卓子声音越来越小,“督主,您别往心里去,那些人什么都不懂……”

“他们说得对。”林夙打断他。

小卓子愣住了。

“我确实是宦官,确实专权,确实……是陛下的软肋。”林夙看向窗外,眼神空洞,“代王起兵,打的旗号是‘清君侧’。这个‘侧’,指的就是我。只要我在一天,他就是正义之师;只要陛下护着我一天,就是昏聩之君。”

“督主!”小卓子急了,“您怎么能这么说!您为陛下做了那么多,为这个国家做了那么多,他们凭什么——”

“凭我是太监。”林夙淡淡道,“小卓子,在这个世道,太监做得再好,也是奴才,是贱籍,是‘刑余之人’。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太监是忠臣,就像没有人会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

小卓子红了眼眶:“可是……”

“没什么可是。”林夙收回目光,看向他,“去把东厂的卷宗拿来,我要看看代王这些年的动向。”

小卓子知道劝不动,只好抹了抹眼睛,转身去拿卷宗。

东厂监视代王多年,卷宗堆了整整三大箱。小卓子搬来最近的一箱,林夙开始一本一本翻看。

他看得很仔细,时不时咳嗽几声,脸色也越来越白。

一个时辰后,他忽然停在一页上。

“小卓子,”他指着卷宗上的一行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卓子凑过去看:“万历二十八年……哦,是六年前。代王当时以狩猎为名,在封地边境集结了五千私兵,但三天后就解散了。东厂的探子报说,可能是演练。”

“演练?”林夙冷笑,“五千人的演练,需要动用粮草三千石,箭矢十万支,马匹两千匹?这是演练,还是……预备起兵?”

小卓子一愣。

林夙继续往后翻,又找出几条类似的记录:万历三十年,代王“修葺王府”,从江南采购大批木材石料,但最后只用了一小部分;万历三十二年,代王“宴请宾客”,从各地搜罗歌姬舞女上百人,但宴会只办了三天……

“他在囤积物资。”林夙放下卷宗,眼神锐利,“木材石料可以筑城,歌姬舞女可以犒军,粮草箭矢更是军需。他早在六年前,甚至更早,就开始准备了。”

小卓子倒吸一口凉气:“那……那陛下知道吗?”

“陛下知道代王有野心,但不知道他准备得这么充分。”林夙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小卓子连忙扶住他。

“督主!您慢点!”

林夙摆摆手,稳住身形:“我要进宫。”

“现在?可是您的身子……”

“现在。”林夙推开他,踉跄着往外走,“代王不是临时起意,他是蓄谋已久。河西民变、北戎勾结,甚至朝堂上的逼宫——可能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我们必须重新评估局势。”

小卓子知道拦不住,只好赶紧让人备轿。

轿子抬到宫门口时,天已经黑了。

林夙下轿,刚要进宫,却见宫门里走出一行人——是首辅方敬之和其他几位阁臣。他们见到林夙,神色都有些复杂。

“林公公。”方敬之拱手,语气还算客气,“这么晚了,还要进宫?”

“有要事禀报陛下。”林夙还礼,“方阁老这是刚议完事?”

“是。”方敬之顿了顿,压低声音,“林公公,有句话,老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阁老请说。”

方敬之看了一眼周围,将林夙引到一旁,低声道:“今日朝议后,几位勋贵和老臣来找老臣,说……说代王起兵,打的旗号是‘清君侧’。若是……若是陛下能……能暂避锋芒,或许可以平息干戈。”

林夙眼神一冷:“暂避锋芒?什么意思?”

方敬之面露难色:“就是……就是请林公公暂时离开京城,去外地避一避。等局势稳定了,再……”

“再回来?”林夙笑了,笑容冰冷,“方阁老,您觉得,我走了,代王就会退兵吗?”

“至少……他没了起兵的借口。”

“借口?”林夙盯着他,“方阁老,代王要的不是我的命,是陛下的皇位。就算我死了,他也会找别的借口。今日是‘清君侧’,明日可能就是‘皇帝昏聩,不堪为君’。这个道理,您难道不明白?”

方敬之叹了口气:“老臣明白。但眼下朝野动荡,人心惶惶。若是能暂时安抚……”

“安抚不了。”林夙打断他,“妥协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今日他们逼我走,明日就会逼陛下废新政,后日就会逼陛下退位。方阁老,您是三朝元老,应该比谁都清楚——面对野心家,退让只会让他得寸进尺。”

方敬之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老臣……知道了。林公公保重。”

他拱手告辞,背影有些佝偻。

林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片冰凉。

连首辅都动摇了。

朝堂之上,还有多少人能坚持?

他不敢想。

深吸一口气,他转身走进宫门。

养心殿里,景琰还没睡。

他站在沙盘前,看着上面插满的小旗——代表朝廷的蓝色,代表代王的红色,代表北戎的黑色。红色已经蔓延开来,像一团火,正在吞噬蓝色的疆域。

“陛下。”林夙走进来,行礼。

景琰抬头,见他脸色不对,皱眉:“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休息吗?”

“臣有要事禀报。”林夙走到沙盘前,指着代王封地的位置,“陛下,代王不是临时起意,他准备了至少六年。”

景琰眼神一凝:“怎么说?”

林夙将东厂卷宗里的发现说了一遍,最后道:“他在封地囤积了大量物资,训练私兵,结交豪强,甚至可能早就和北戎有联系。这次起兵,是蓄谋已久。河西民变,恐怕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为了制造民怨,为了牵制朝廷兵力。”

景琰的脸色越来越沉。

如果林夙说的是真的,那代王的威胁,远比他们想象的大。

“还有,”林夙继续道,“臣刚才在宫门口遇到方阁老。他说,有勋贵和老臣建议,让臣离开京城,以平息干戈。”

景琰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一闪:“谁说的?”

“方阁老没说具体是谁。但……这恐怕不是少数人的想法。”林夙平静道,“陛下,朝堂之上,人心已经开始浮动了。”

景琰攥紧拳头,骨节发白。

许久,他才缓缓松开手,声音低沉:“林夙,你相信朕吗?”

林夙一愣:“陛下何出此言?”

“如果你相信朕,”景琰看着他,“就留在朕身边。哪儿也别去。”

林夙笑了,笑容很轻,却很暖:“臣从来没想过要走。”

景琰也笑了,笑容有些苦涩:“可他们都在逼朕,逼朕放弃你。”

“那就让他们逼。”林夙一字一顿,“臣陪着陛下,看他们能逼到什么地步。”

四目相对,无声的誓言在空气中流淌。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八百里加急!”高公公冲进来,手里捧着军报,脸色惨白,“河西……河西失守了!吴振雄将军战死,五千京营援军全军覆没!代王叛军……已连下三城,正朝京师而来!”

“什么?!”

景琰和林夙同时变色。

军报上的字,像刀子一样刺进眼里。

“……五月十五,叛军突袭河西大营,吴振雄将军率部迎敌,激战一日,寡不敌众,身中数箭而死。五千援军遭伏击,粮道被断,全军覆没……”

“……叛军乘胜追击,连克平阳、陇西、安定三城,守军或降或逃……”

“……代王已亲率大军东进,号称十万,直指京师……”

景琰看完军报,手都在抖。

五千精锐,全军覆没。吴振雄,战死。三座城池,失守。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五天内。

“怎么可能……”他喃喃道,“吴振雄是宿将,河西大营有守军两万,加上五千援军……怎么会败得这么快?”

林夙接过军报,仔细看了一遍,脸色越来越白。

“陛下,”他声音发颤,“叛军不是乌合之众。他们装备精良,战术得当,而且……对朝廷的布防了如指掌。这不是临时起兵的叛军,这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景琰猛地抬头:“你是说……”

“朝中有人泄密。”林夙咬牙,“或者……干脆有人里应外合。”

养心殿里死一般寂静。

高公公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小卓子扶着林夙,能感觉到督主的手在微微发抖。

许久,景琰缓缓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绝。

“传旨,”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召京营指挥使谢勇、兵部尚书赵擎、首辅方敬之,即刻进宫。另外,传密旨给秦岳——不必再牵制北戎了,让他率边军主力,星夜回援京师。”

“陛下!”林夙一惊,“边军回援,北境空虚,万一北戎趁虚而入……”

“顾不上了。”景琰打断他,“代王已经打到眼皮底下了,如果京师失守,北境守得再牢也没用。现在,必须集中所有兵力,保住京城。”

他站起身,走到林夙面前,握住他冰冷的手:“林夙,这一仗,我们输不起。”

林夙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无尽的疲惫,也有不肯熄灭的火焰。

“臣明白。”他轻声道,“臣会陪着陛下,直到最后。”

景琰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然后松开,转身看向沙盘。

红色的小旗已经插到了京师周边,像一道越来越紧的绞索。

而蓝色的旗帜,寥寥无几。

“陛下,”高公公小心翼翼,“谢指挥使他们到了。”

“让他们进来。”

很快,谢勇、赵擎、方敬之三人匆匆进殿。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了战报,一个个脸色凝重。

“都知道了?”景琰问。

“是。”谢勇单膝跪地,“陛下,京营现有兵力五万,但需要分守九门,实际可调动的野战兵力不足三万。而代王叛军号称十万,就算打个对折,也有五万之众。且他们新胜,士气正旺,我们……守城尚且艰难,出城野战更是凶多吉少。”

“那就守城。”景琰道,“京师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守上三个月不成问题。三个月内,各地援军必到。”

“可援军从何而来?”赵擎苦笑,“各地卫所兵力薄弱,且难保没有代王内应。能指望的,只有秦岳的边军。但边军远在北境,就算星夜兼程,也要一个月才能到。这一个月……我们守得住吗?”

“守不住也得守。”景琰斩钉截铁,“谢勇,你立刻整顿京营,加固城防,清点粮草军械。赵擎,你负责安抚城中百姓,稳定物价,严防奸细。方敬之,你坐镇内阁,协调各部,务必保证政令畅通。”

“臣等遵旨!”

三人领命退下,养心殿里又只剩下景琰和林夙。

夜色已深,烛火摇曳。

景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忽然道:“林夙,你怕吗?”

林夙走到他身边,也望向窗外:“怕。”

“怕什么?”

“怕陛下受伤,怕江山易主,怕……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景琰沉默片刻,低声道:“朕也怕。但怕没用。该来的,总会来。”

他转身,看着林夙苍白的脸:“如果……如果真到了最后关头,朕会派人送你出城。你去江南,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养病。”

林夙摇头:“臣不走。”

“林夙——”

“陛下,”林夙打断他,眼神平静而坚定,“十三岁那年,臣被调到东宫,第一次见到陛下。那时陛下也是这么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眼神孤独。臣当时就想,这个人,需要有人陪着。”

他顿了顿,轻声道:“现在,也一样。”

景琰眼眶一热,别过脸去。

许久,他才转回来,声音沙哑:“好。那我们就一起面对。”

一起面对叛军,一起面对生死,一起面对这不可知的未来。

窗外,夜风吹过,带着初夏的微凉,也带着隐隐的铁血气息。

战争,已经到家门口了。

而他们能做的,只有坚守。

直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