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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安失败的阴影,始终在张叔夜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一方水泊,仿佛不只是贼寇盘踞之地。

更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心中从未言明的困惑。

张伯奋见父亲连日眉峰不展,忍不住轻声相询。

“父亲仍在为梁山之事烦忧?”

张叔夜不答反问:“我辈寒窗苦读,跻身朝堂,所求究竟为何?”

张伯奋不假思索:“自是上忠君国,下安黎庶。”

“忠君……安黎……”

张叔夜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旋即被决然取代。

“好!既然如此,有些事便不得不为。”

他首先以整饬军务为由,奏请朝廷让二子接手济州兵权,顺势撤换了剿匪不力的团练使黄安。

待兵权初稳,张叔夜并未急于动武,而是铺开纸墨,行文周边州县。

他以严防资寇为由,严禁向梁山输送铁器,硝石,药材等一切军用物资。

并亲自选派心腹设卡巡查,尤其紧盯那几个与梁山往来密切的大商行。

与此同时,张叔夜精心挑选数名机敏可靠的细作。

不令其行刺杀破坏之下策,只命其潜入梁山基层,观察军政民情,并伺机散播流言。

“王伦拒招安欲自立为王,届时兵连祸结,尔等皆成炮灰!”

“梁山终是贼窝,朝廷大军一到,玉石俱焚!”

他要从内部,悄然瓦解这看似铁板一块的势力。

然而,张叔夜很快发现,自己的谋划竟处处受挫,形同虚设。

某夜他微服巡查,行至一处关卡,竟目睹亲自任命的巡查队长偷偷放行一支满载药材的商队。

“快走,替我向梁山好汉们带个好。”

那语气中的恭敬,不似对贼寇,倒像是对恩人。

张叔夜下令严查的那个商行东家,竟是济州府中人脉最广的士绅。

对方不仅毫无惧色,反而登门劝慰。

“张大人,何必如此认真?您断了这条路,城里多少织工药农要饿肚子?这济州的市面,还要不要了?”

更令他心惊的是,禁运之下,城外渔民竟趁着夜色,驾着小船将一袋袋粮食运往水泊。

他隐于树后,听得渔民交谈。

“官府税赋重,梁山却平价收粮,这是活路啊!”

“张知府要饿死我们,王头领却给条活路,这世道,真是官不官,贼不贼了……”

那一夜,张叔夜独坐书房,对着自己签发的严防资寇的公文,怔怔出神。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脸上从未有过的疲惫。

那些他想要保护的黎民,为何偏偏要奔向贼寇的怀抱?

而,派去的细作更是如泥牛入海。

苦等半月,竟有只有一人主动返回,非但未受刑罚,反而面色红润。

那人躬身一礼,语气诚恳。

“大人,小人…实无法昧心做事。那梁山上,士卒操练虽苦,但三餐饱腹,伤残有抚。百姓分田而耕,讼狱由众人公议。王头领每日与民夫同食一锅饭,亲自下田,探问疾苦。小人…实不忍破坏此地清平气象。”

“此乃王莽谦恭未篡时!尔等岂能被其虚伪所惑!”

张叔夜拍案而起,怒斥声中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

更让他心惊的是另一人。

此细作被识破后,刘备非但未杀,反而赠其盘缠,温言相劝。

“回去告诉张知府,无需窥探。若他心存百姓,愿来共事,某依旧扫榻相迎。”

此人归来后,对刘备的人品心服口服,更带回一本梁山的《抚民册》。

张叔夜深夜翻阅此书,只见其中屯田、水利、讼诉、蒙学诸般条例。

设计之精细,考量之公道,远超府衙章程。

他越看越是心惊,冷汗涔涔而下,自己内心深处,竟对刘备产生了一丝认同。

这比任何刀剑相加,都更让他感到恐惧。

心有不甘之下,张叔夜再次便衣简从,踏入梁山势力边缘的市集。

此处喧闹却有序,人流如织,却无寻常市井的推搡争吵。

正行走间,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追逐藤球,嬉笑着从他们身前窜过,险些撞到张伯奋。

伯奋下意识伸手扶住,眉头微蹙,习惯性地低喝。

“小心些!这般莽撞,容易出事。”

若在东京或济州城,这一声足以让寻常孩童噤声呆立。

那孩子却只是站稳身子,拾起藤球,抬起红扑扑的小脸,天真反问。

“官人莫怪,我梁山脚下,又没坏人,跑快些怕什么?”

话音未落,旁边卖炊饼的摊主已笑着探过身,自然地将一个热乎乎的炊饼塞到孩子手里,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小皮猴,撞了人还有理?拿去吃,别乱跑了。”

随后,摊主转向张伯奋,脸上带着和气笑容。

“几位客官莫怪,乡下孩子不懂礼数。不过咱这儿确实太平,孩子满街跑也不打紧。来,尝尝新出的炊饼,算我赔礼。”

张叔夜默然看着孩童举着炊饼跑开,看着摊主继续招呼生意,看着这熙攘而安宁的街景。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这份根植于民心的秩序,比他面对的任何明刀明枪,都更让他感到无力。

集市墙上贴着梁山学塾印发的字帖,内容赫然是《孟子·尽心下》中的一句。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句他自幼诵读的圣贤之言,如今竟被一群“反贼”躬身实践。

而他这个“忠臣”,却在竭力维护那“君为贵”的秩序。

“我张叔夜寒窗数十载,自诩读遍圣贤书,身体力行治国之道。为何今日,这国贼所行之政,竟更贴近圣贤教诲?我所忠之君,所护之国,为何反成了百姓之苦?”

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潮水般将张叔夜淹没。

恰在此时,探马来报。

梁山正频繁派人勘探水路,其动向直指东北,其意图不言自明。

是夜,张叔夜凝视地图,心头凛然。

登州地处要冲,若被其跨海而立,则如龙入大海,再也难以制约。

可单凭济州之力已难有作为,他必须寻找盟友,一个同样忠诚且能力卓绝之人。

他铺开信纸,沉吟良久,终是落笔。

“…彼等若得登州,则北可控渤海,南可逼江浙,水师一成,天下震动!届时,恐非梁山之草寇,而是蛰伏待时之东海潜龙矣!弟心力交瘁,智计已穷,所惑者非其势之大,而在其道之…或正。望兄能解我心中之惑。”

写罢,张叔夜屏退左右,独自望着北方登州的方向,长叹一声。

“宗泽兄,若这贼做到了我等想做而未能做之事,你我坚守的忠,究竟是对君,还是对民?”

信使带着这封沉重的信,连夜策马出城。

做完一切,张叔夜唤来亲兵,语气疲惫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日前查获的那个私放商队的巡查队长…打二十军棍,降为普通兵士,仍留军中效力吧。”

亲兵一愣,按律,此罪当斩。

他抬头看去,只见到知府大人望向北方登州方向的背影,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