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牧也是笑脸迎人,“义宁县主有命,鄙人安敢不从,只盼县主不嫌鄙人打扰县主清净才好。”
两人客套,唯有杨三娘看郭妡看得失神。
她出身大士族,虽非大宗主枝,但父亲官运亨通,也足够称一声出身贵重。
在她过往十九年的认知里,人的命运自出生起就注定了,尤其是这极其讲究门第的时代下的女子。
再貌美,再有才华,没有出身都是白搭。
不会有贵族男子求娶庶民农女为正妻。
连正妻都做不了的人,更遑论其他。
可她却闯出来了,不足两年,身份天翻地覆,甚至引得天下读书人追逐。
有没有人求娶她为正妻,在她那里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她跌宕起伏的经历,颠覆了杨三娘以往所有的认知。
被母亲扯了下袖子,杨三娘才回神。
发现这边几句寒暄已经结束,连忙蹲身告辞。
郭妡点头,不再看他们。
傅褚颐自被赦免以来,彻底抛开束缚,出门在外连帷帽都不戴了。
长着板寸的脑袋就这么露在外头,脸上抹了妆,穿一袭宝蓝底织橙色团花的胡服,满身飒沓。
大弘女子并不时兴穿耳洞戴耳饰。
若是有耳洞,戴几个大银环,还真有些大弘赛博风的意思。
郭妡瞧着只是笑,满眼欣赏。
人这辈子,烦恼事已经够多了,穿衣打扮着实该愉悦自己,少顾及旁人的喜好和目光。
“这一身真漂亮。”郭妡由衷赞道。
傅褚颐回视她眼底欣赏的光,弯唇粲然一笑。
“当初见你胡服跑马,我就想也这般潇洒一回,可赵王府要我端庄持重,大衍寺要我六根清净,直到今日,才有机会穿出来。可惜,我生来不如你利落干练。”
郭妡不赞同地瞥她一眼,“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何必执着与人比,欣赏得了自己的人,才能活得更幸福一些。”
傅褚颐掩唇笑,“我明白。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说话间,傅褚颐起身,端杯敬她。
郭妡也站起来,两只白瓷杯轻轻一碰,薄瓷如玉鸣。
“你也保重。”
两人相视浅笑,傅褚颐不由自主红了眼睛。
但她没来得及哭,渡口船工已高声吆喝催客。
眼见时辰不早,游人都快登船完毕,郭妡将一条红绳绑在傅褚颐手上,低声交代。
“去泽州一路山高水远,若遇山匪水匪,这条绳子可保你一命,一定要收好。”
傅褚颐垂眸,这条红手绳并不起眼,唯独编织方式特别。
那些五花八门的结不知道是怎么打出来的,在短短一条上又奇异的很平整。
不需郭妡额外交代,傅褚颐也知道这不起眼的手绳事关重大。
便小心藏在衣袖下,“谢谢阿妡,我会小心。”
郭妡点头,与她抱了抱,送她登船。
傅褚颐带着傅家四个侍婢及四个家丁,人数还算过得去。
但路途太远了,一过南山就出了京畿范围,各地匪盗横行,真遇上什么不测,这些人远远不够护住她。
而等官府去,就只有收尸的份了。
唯有借助绿林的势力,用那些名满天下的游侠们震慑匪盗。
红手绳就是任长风用她的盛名,他的资源,整合这些势力后,约定的大家辨认自己人的凭证。
用的是,当初她被掳时,手上那条母亲张花编织的红绳的样式。
客船启航后,送别的人才陆陆续续离开。
郭妡和傅夫人、廖夫人一道回城。
傅夫人瞧她热情如火,不比当时对待郑青桐的态度差,甚至更亲昵。
仿佛从未听过什么风言风语。
郭妡什么场面应付不来?
于是一路上欢声笑语,几方相谈甚欢,郭妡便大方给两位夫人和几位娘子各送一个包。
得了包,就代表有了进入以崇安长公主为首的,“贵妇私密俱乐部”的入场券。
这一下闹的,入了城,几人还和郭妡依依不舍。
但看天色,暮鼓即将敲响,又只能各回各家。
郭妡今夜没回宫,送傅褚颐出城的路上,消息已经到了她手上。
沈楷一意孤行,任命她为中书舍人,在紫宸殿大发君威。
拖了六个四五品官出去打板子,贬了三个人出京,底下反对的声音才渐弱。
但也不是没有,只得先休朝,明日再战。
郭妡也不能闲着。
叫任长风秘密散布出去另十条谏言。
用中州流传过来的弃稿作为掩饰,再拉一波士子们的追捧。
同时叫人散布出去,她只求区区中书舍人之职,朝中蛀虫却千方百计阻挠。
叫天下读书人评判,她配不配。
她的基础,她的筹码,永远都是群众。
做完这一切,郭妡踏着宵禁下的暮色,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直入务本坊。
沈楷在院子里的玉床上,枕臂屈腿躺着,几串紫盈盈的葡萄被万全扯着藤蔓垂到他嘴边。
床边吐了满地皮。
郭妡眼角微抽,看上去,这厮心情还不错,仿佛没受群臣影响。
转念一想,也是。
气他最狠的都拖出去打得皮开肉绽,并贬官两千里。
他再心情不好,就有些太不讲道理了。
郭妡一脚跨进院子,立马有眼尖的内侍乐呵呵上前见礼。
沈楷听见动静,飞快扭头看过来。
待见到真是郭妡,慌忙吐了嘴里的葡萄籽和皮,一个翻身坐起,趿拉鞋子过来,将郭妡两手一拢,紧紧夹住。
装模作样瘪了瘪嘴,“妡儿终于肯回来了。”
郭妡目光似轻羽将他一睐,“明日遴选扈从,男子又不能在宫里选。”
沈楷这才想起此事。
她身边四个武婢已上岗好几日,他当这事就这么结束了,不要男侍从了,原来还要选呐?
沈楷目光投向万全,询问:安插的人?
万全不着痕迹点头。
沈楷便看向郭妡,“好,明日就在这儿选,孤陪你。”
“我通知入围者明日辰时五刻来,那时殿下还要上朝,就不麻烦殿下了。”
郭妡又轻轻睐他一眼。
并不直说,明日给他搞定群臣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
也不直说她要将这里彻底曝光,成为读书人们朝圣的目的地。
或许于沈楷来说,她主动曝光这宅子,反而正合他意。
所以沈楷只一味承诺,非要陪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