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妡抿唇笑了笑,转开话题,“我自古渡回来,听说殿下杖责了八名官员?”
说到这事,沈楷冷哼一声,“做几年官就忘了天下姓谁,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罢了。”
讲罢就忽然来了劲儿,哼笑几声,“妡儿放心,明日孤必准时回来。”
瞧那眼底的光,明天的刑多半要上到三品去。
真要上到三品官,那就有乱子瞧,皇帝多半又不敢病了。
郭妡扯了下他的衣袖,“殿下不能再打下去,仔细惊动陛下,除非殿下并非真想叫我做中书舍人。”
她先堵住他的路,省得他借皇帝来搪塞。
结果就瞧见沈楷眼底的心虚倏然闪过。
郭妡心底冷笑,这厮果然满脑子歪主意。
他就是想借此试探皇帝的态度,并给他自己立威。
皇帝若不管,他继续大权独揽,并完成承诺拱她上位。
皇帝若管,他借坡下驴,一推二五六。
所幸,郭妡上辈子见多了这种招数。
坏事都是董事长下达命令,总裁执行的嘛。
好事都是他们这些办事人员争取来的嘛。
郭妡有言在先,沈楷想耍心眼子都要多掂量一下。
垂目看她,满脸真诚,“怎么会,孤承诺妡儿的必会做到。”
郭妡就咧开个浅浅的笑,“嗯,我送傅娘子远行,午间出了一身汗,殿下先放开,我换身衣裳。”
沈楷一听便顺着竿子往上爬,“孤陪你。”
郭妡抬眸,默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目光微闪道:“你不得跟去内室。”
沈楷满嘴答应,牵着她就进屋,瞧上去比她还着急。
郭妡在后头错着两三步,忽地站住不动,任沈楷拉也不走。
沈楷回眸,就见她脸上隐隐挂着一抹羞赧之意。
那双微微上挑的长杏眼,不时瞥他一下。
似有话说,却不知如何说。
沈楷当她看破他的心思,保证道:“孤保证,真不进内室。”
郭妡故意不轻不重甩了下手,一副小女儿姿态,“谁要你保证这个了。”
不要他保证?那就是能进去?
这……
强硬要进去,和她同意完全是两码事啊!
沈楷还没来得及狂喜,就听她娇蛮命令。
“将眼闭上!”
他不明就里,非但没闭上眼,反而瞪得更大。
打量、猜测,又欣喜不已。
被郭妡皱眉瞪视,沈楷才认真思考一下,冲郭妡眨了几下眼,才闭上。
随后就感觉她缓缓走近,两步的距离似分成四五步来挪。
再后面,腰带上一阵窸窸窣窣,她纤长的手指隔着轻薄衣裳,不时触到他腰腹。
从不怕痒的他,此刻只觉得无比心痒。
沈楷的眼,偷偷掀开一条缝隙。
眼前人垂着头,在外奔波一天有些凌乱的发髻在他眼底,格外慵懒诱人。
她两只手在他腰间捣鼓忙活,比了这处又比那处,指尖一条青色丝绳系着一只白玉佩。
这半晌捣鼓,原来是在寻个最合适的位置系上。
等等,这玉是她送予他的?!
她何时送过他礼物?
沈楷的心跳不由自主加速了一点。
他猛地包住她那只手,连带垂下的玉佩一起裹紧。
郭妡似被吓了一跳,慌忙抬眼看他。
蛮不讲理斥他,“谁叫你睁开眼的!”
沈楷的眼,比外头夜色还要幽黑,抓着郭妡的手举起,瞧那露出一半的羊脂玉牌,阳刻“岁岁无忧”。
他不答,也不问,更不气,直接打横抱起郭妡,大步往正房去。
郭妡惊呼一声。
状似要靠搂他脖子才能稳住自己,两臂箍得死紧,便见沈楷唇边泛起一抹笑。
郭妡埋首在他颈窝,也笑。
这里确实该维护维护了。
为免他懈怠,为免他阳奉阴违,为免他打不过群臣,今夜要给他打一记鸡血,让他彻底昏头昏脑。
八月下旬,长安已是秋高气爽。
温泉池子里一阵阵惊涛拍岸。
沈楷紧紧箍着她的薄背,心潮如浪潮。
俯首在她耳边,嘶哑低叹,“叫孤此刻为妡儿去死,也值当。”
郭妡轻掀眼帘,松懈身后支撑,亦回抱沈楷。
便察觉,他彻底失去理智。
一夜似干柴遇烈火。
寅时末,沈楷根本不想起床。
抬腿搭在郭妡身上,闭着眼吸了口发香,脑子“噌”地一下清醒。
今日还有任务。
他坐起身,将床帘一掀,飞快下床收拾。
等他一走,郭妡就睁开眼睛,也起床收拾。
晨钟敲响时,除了初选入围的那些扈从,分散城中各处,无官无职的士子一窝蜂涌进务本坊。
不知是谁扬起手中的第二部分残稿,连夜潦草抄了十多份,立马遭哄抢传阅。
本就吵着嚷着要入府做扈从,此刻更是坚定。
沈楷准时回来瞧见这阵仗,十分吃惊。
本想不管不顾自大门入,奈何根本挤不过去。
此刻叫东宫十率来清场,都不一定进得了务本坊。
于是他只能走后门进宅子。
脸上不可避免带着一抹怒气,“万全,叫人将无关人等全清走!”
好不容易门前安静了,已是申时。
郭妡皱眉,装相,“怎的这样多人?”
沈楷心知肚明,却又不能说她得民心。
上有君父,下有满朝文武,谁能引此盛况?
若承认她凭女子之身,打破门第、性别的偏见,引得士子和百姓竞相追逐,那就不得不承认那四十八条的正确性。
谏时政四十八条,某些内容可变通使用,却不能承认。
固然有它触犯上层利益的原因,但最大的错就是出自女子之手,所以它连全篇面世都不被允许。
更不能明面上以此为大弘未来几十年,甚至百年千年的国策。
因为承认它,会让自古以来用以操控天下人的尊卑秩序,受到严重威胁。
沈楷亦装相。
“妡儿才名在外,今日又再创先河,以女子之身为中书舍人,诏书由门下省的人当着孤的面,在紫宸殿用印,这可不是秘密。这一来,痴心妄想妡儿之人可不如过江之鲫么?不必管他们,早些叫人进来,孤替妡儿掌掌眼。”
“真的吗?已经成了?”郭妡做出眼前一亮的样子。
情不自禁抱住沈楷的胳膊,一点儿不纠结外头士子们的事,眉眼弯成月牙。
沈楷点头,“孤应承妡儿的,自会办到,此事稍后再与你详说,先将眼前事办了。”
说话间将郭妡揽住,将她的脸贴在自己胸膛上。
郭妡不挣扎,反倒抱了他的腰,仰头朝他绽开一抹灿烂笑容,“谢谢殿下,为傅娘子的事,为我的事。”
一副因此甘愿和好如初,甚至更胜从前的样子。
沈楷差点被这笑晃花眼。
心随意动,低头亲了口她的脸颊,又寻着唇瓣啄了啄。
等候终试的入围竞选者们,被万全紧急拦在门外。
足等了半刻钟,屋里才腻歪完。
沈楷轻咳一声,欲盖弥彰道:“罢了,今日天气好,就在院子里挑。万全,设座。”
万全赶紧叫人去抬椅子,铺软垫,撑华盖。
再端茶水点心和水果。
一切准备就绪,又是一刻钟过去,沈楷才牵郭妡的手走出来。
人前,两人各坐一边。
院中站着二十名青年男子,个个身高七尺以上,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带着各自趁手的兵器,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
沈楷一眼扫下去,不自禁眉头一锁。
这场景,怎么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