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细节拉完后,宴席就散了。
但杨家宅子里天塌了。
想与裴家议亲那回,在回家的路上,女儿脸都是白的,只说了一句,“那女子就是个妖精。”
别人或许不知道,在川州,表兄弟二人争一女争得头破血流的事。
但身为西南道四都督之一的剑州都督,杨牧当时就在现场,能不知道吗?
那女子当初是那样的身份,都能搅得西南道一团乱麻。
现在不说别的,就说东宫之内,有谁能是她的对手?
自己将女儿留到快二十,可不是要她去受苦的。
杨三娘扑在榻上哭得不行。
还没嫁呢,心底的恐惧已经堆积如山。
他们杨家从来就没打过皇家的主意。
毕竟嫁入世家的话,夫妻不和还能和离。
嫁入皇家,却是一个不慎命都要没。
这世上有几人能像曾经的赵王侧妃傅氏那样好命。
被赶去佛寺出家,还能遇上大赦。
只不过,傅氏即便回家了,在世人眼中,也是毁了一辈子。
身为如今的太子、未来的帝王抛弃的侧妃,谁敢和她来往,甚至娶她?
并且当今太子在川州,在西南道那些荒唐事,杨三娘哪一件不知道?
眼下这厄运落在自己头上,可真是慌死了。
她抱着母亲的腰,仰起一张可怜巴巴的脸,“阿娘,女儿有恶疾……”
瞿夫人眼前一亮,可不是,哪怕一辈子不嫁人了呢,总不能往火坑里跳啊!
她忙看向杨牧。
杨牧头疼,他再会钻营,再油滑也没想过送女儿进宫搏前程这事。
他知道自己女儿的斤两,多半前程没博到,还搭上一家子性命。
可恶疾这事是能开玩笑的吗?
圣旨都下了,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就会有一堆太医来看诊。
这如何糊弄得过去?这不是欺君罔上?
为今之计,还有一个法子。
杨牧递了名帖到务本坊。
郭妡这才记起来,在古渡送傅褚颐时,好像说过改日再约。
但杨牧是个出了名的老油条,是她很难利用上的人,所以她心里也没多当回事,打个招呼寒暄一下便罢。
因此这随口一说的改日,差点被她忘得后会无期。
杨牧却主动找来了。
且是他马上要做沈楷半个岳丈的时候,倒有点意思。
正式会见的日子在杨三娘进东宫前两日。
杨牧夫妇和三娘子,并嫁在京中的二女儿一起来的。
起先还持着较为得体的礼仪,但一进屋,没说几句,瞿夫人和两位娘子就提出要借一步说话。
郭妡狐疑瞧着这一家子。
见杨三娘拘束局促,眼底有难色,又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当下就觉得,是有什么惊天大秘密要拿出来,和她交换什么利益。
比如要换点沈楷的宠爱?比如斗生斗死别斗她?
郭妡努了努下巴,“都下去吧”
说罢朝武婢们使了个眼色。
四人出去,将外头一众伺候的仆妇侍从都清走,然后一动不动守在门窗边。
正要问杨家有什么话要说时,杨三娘已一个箭步上前,扑通跪在她跟前。
“……”郭妡被这一出弄得整个人懵了下。
杨三娘忍不住掉眼泪,“县主,妾入东宫非妾所愿,但圣旨既下,断无变更可能,妾往后愿奉县主为主,以县主马首是瞻,只求县主垂怜收容妾。”
说罢,就磕了个头。
瞿夫人也在一旁哽咽道:“求县主明鉴,妾身之女并无大志,能有幸跟随县主就是她的福份,日后不论形势如何,都绝不敢背叛县主。否则妾身一家不得好死!”
“……”郭妡这辈子甚少失语。
这是闹哪一出呢?
她镇定的目光来回看这一家四口,只见他们神色一个比一个坚定。
杨三娘子那一身贵女骄矜丢到九霄云外,卑微又无助。
“为证妾的诚意,妾愿立字为凭,来日若有幸得子女,都将交予县主抚养!”
杨三娘抹了下眼泪,竖起三根指头。
郭妡的打量,在杨家人眼中,就是怀疑和权衡。
于是不惜再下猛药。
只要能抱紧这条腿,交质子就交质子!
尤其是近日皇帝偶尔见重臣,却绝口不提要驳回太子下达的诏书。
这就代表,皇帝都承认了义宁县主中书舍人的身份。
这是怎样的信号?
这是满天下最尊贵的那些人都看重她,都护着她!
再加上这一年多以来,全天下谈论得最多的是她,赞叹得最多的也是她。
入京十来天,长安城中最如雷贯耳的名字还是她。
眼前人,哪怕被身份限制做不了皇后,又怎样?
从内廷到外朝谁能忽视她吗?
甚至有她在,别说太子妃还没儿子,就算有,就一定能顺利继承得了大统?
杨牧想明白了,形势不能逆转,那就在即将到来的下一轮储位之争里,趁早站边!
这个站边能给郭妡的利益,当然不是女儿空口白牙的几句话。
自己女儿的前途都没着落呢,有什么作用?
说难听点,要是人不怎么聪明的话,还要拖累县主。
真正能给的利益其实是他,是他身后大半个顶级士族杨氏。
他是旁支不假,但这一代,他官位高过杨家其他所有人。
要说号召力,还是有一些的。
且他入京,给的是右武卫大将军,任命即将下达。
他确信自己能是有用的人。
甚至万一借着县主这股东风,成就从前根本不敢想的大事呢?
毕竟这世上的事,谁算得清楚?
母家权势滔天的高皇后,也没有能继承大统的儿子。
临了仍需送个义女来维系和储君的关系。
这些事情,二十几年前谁想得到?
“是,下官以全族性命起誓!”杨牧信誓旦旦抱拳作揖。
郭妡揉了下额头,还真应验了她的猜测。
这一家子也很是机灵果决了。
当然,近日以来机灵果决的也不止这一家。
明面上不好违背上峰的意志,私底下谁管得着呢?
尤其在皇帝的态度在众人眼中,已经很明确的时候。
有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而她,没打过杨牧的主意,不代表杨牧投靠她,她也不接受。
权力场上,不管心里如何怀疑,都越不过一个伸手不打笑脸人。
郭妡弯唇,“这是做什么,三娘子快快请起,杨公和瞿夫人亦不必多礼。我曾是剑州都督府之下的百姓,受杨公庇护,如今你我皆在京师,自当本着同乡情份守望相助。”
亲手搀起杨三娘,又抬手叫他们回座。
杨家人也跟着笑开,“是是是,县主所言正是!”
历来官场上,宗族、姻亲、师徒、同乡都是较为稳固的同盟关系。
这就是郭妡将他们认下了的意思。
背靠她,起码不需再腹背受敌,也能与太子关系更为亲近。
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的人,谁都不是傻子。
这样大的诚意投诚,宾主自然尽欢。
而不论在这里避着人说了什么,自杨家人踏进她的宅子起,外头自然就默认她和他们结盟了。
否则,杨家人也不至于蠢到敢上门挑衅她。
唯独这个同盟关系的稳固程度如何,值得商榷。
但再多的猜测都是徒劳。
就比如东宫中,将母亲接来小住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