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驶回武馆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院子里亮着灯,王胖子正带着几个晚走的学员铲雪,见到车回来,立刻迎上来:“馆主,怎么样?东西送到了吗?”
“送到了。”陈默下车,拍了拍肩上的雪屑。
两个小学员跳下车,小斌还在小声跟阿亮嘀咕:“那个赵叔叔真的好奇怪……”
“说什么呢?”王胖子耳朵尖。
“没什么。”陈默打断,对两个少年说,“小斌,阿亮,今天辛苦了,早点回家。记住,不要跟家里人多说今天的事。”
少年们点头,背上书包离开了。等他们走远,陈默才转身看向李小虎:“小虎,你说。”
李小虎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我去车上拿排骨时,特意绕到隔壁院子侧面看了看。他们家有间偏房,窗户用木板钉死了,但木板缝里透出光。我凑近听……”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不确定。
“听到什么?”王胖子催促。
“像是……机器运转的声音。”李小虎努力回忆,“嗡嗡的,很低沉,还有流水声。而且,我闻到了一股味儿——”
“化学溶剂味。”陈默接话。
李小虎猛地抬头:“馆主,您也闻到了?”
陈默没回答,而是走进武馆主楼,径直上了二楼书房。李小虎和王胖子跟进去,关上门。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陈默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飘飞的雪。
“墙角的刮痕是新的,污渍是深褐色,有铁锈和化学溶剂混合的气味。”他背对着两人,声音平静,“槐树去年春天枯死半边,紧邻隔壁院子。杨老爷子极度恐惧,但不敢说。赵老三院里有机器的声音,窗户封死,还特意把车藏进屋里。”
王胖子听得一头雾水:“馆主,您是说……隔壁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只是见不得人。”陈默转身,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深沉,“小虎,你闻到的化学溶剂味,具体是什么感觉?”
李小虎皱眉思索:“有点刺鼻……像是……油漆稀释剂?但又不太一样,更刺,还带着点甜味。”
陈默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本旧笔记本。他快速翻了几页,手指停在某一页上。
“甲苯,丙酮,乙酸乙酯……”他低声念着,“这些是常见的有机溶剂,气味刺鼻,部分带甜味。它们可以用于——”
“制毒?!”王胖子脱口而出。
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窗外的雪声似乎都放大了。
陈默合上笔记本:“不一定。这些溶剂也广泛用于油漆、胶水、印刷、皮革加工。但……”
“但需要把窗户钉死、机器藏在地下、邻居吓成那样吗?”李小虎接过话,脸色难看。
王胖子搓着手:“那我们报警?让警察去查?”
“证据呢?”陈默反问,“我们闻到气味,听到机器声,看到封死的窗户——这些都构不成直接证据。赵老三完全可以说自己在做手工活,加工点什么小商品。而且一旦打草惊蛇,他们可能立刻转移,销毁证据。”
“那杨老爷子……”李小虎想起老人恐惧的眼神,“他肯定知道什么!”
“他知道,但他不敢说。”陈默走到书架前,手指划过一排书脊,“他怕的不是赵老三一个人,是赵老三背后可能有什么。”
书房再次陷入沉默。王胖子焦躁地踱步,李小虎则看向陈默,等待指示。
“胖子。”陈默忽然开口。
“在!”
“明天上午,你去趟街道办,找老周主任。”陈默走回书桌后坐下,“就说武馆想扩大‘邻里关爱’范围,问问老棉纺厂家属区还有多少孤寡老人、困难户,我们想做个摸底,春节前再多送几份温暖。”
王胖子眼睛一亮:“您是想……”
“光明正大地再去,而且不止去杨老爷子一家。”陈默手指轻敲桌面,“多带几个学员,声势大一点。你负责跟老周要名单,跟社区工作人员对接。”
“明白!”王胖子咧嘴,“胖爷我最会搞这种场面活儿!”
“小虎。”陈默转向李小虎。
“馆主。”
“你明天跟我再去一趟。”陈默的眼神变得锐利,“但这次,我们不进杨老爷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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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雪停了,但天阴得厉害。
九点半,王胖子开着一辆借来的小货车,载着六七个武馆学员,浩浩荡荡地去了街道办。老周主任听说武馆要扩大送温暖范围,高兴得合不拢嘴,立刻叫来负责老棉纺厂片区的社区干事小张,当场开始整理名单。
与此同时,陈默和李小虎换了身不起眼的工装,戴着鸭舌帽,骑着两辆电动车,绕到了老棉纺厂家属区的另一侧。
这片家属区背靠一条废弃的铁路支线,铁路早已停用,铁轨锈蚀,枕木间长满枯草。陈默把车藏在枯树丛后,带着李小虎沿着铁路旁的斜坡往下走。
从这个角度,可以俯视整个平房区。一排排红砖屋顶覆盖着积雪,烟囱多数没有冒烟。
“馆主,我们在看什么?”李小虎压低声音。
“看烟。”陈默蹲在一棵枯树后,目光扫过那些屋顶,“正常人家,这种天气要么烧煤取暖,要么用电取暖。烧煤会有烟,用电多的会集中在一个时段——比如早晚做饭、烧水时,电表转得快,有些老电线会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李小虎明白了:“您是在找异常用电或者……不该有的烟?”
陈默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型望远镜——不是军用级别,只是观鸟用的普通型号,但足够了。
他缓缓移动镜头。
大多数屋子很安静,偶尔有老人出门倒垃圾。杨老爷子家的烟囱没有烟,但屋顶的积雪比别家融化得快些——那是暖风机在工作。
镜头移向赵老三家。
那间平房看起来和别家没什么不同,屋顶积雪均匀。但陈默的视线落在偏房的位置——那间被木板钉死的屋子。
屋顶的积雪,有一小块区域的融化形状不对劲。
不是均匀融化,而是呈现出一个隐约的圆形,直径大约一米,边缘整齐。圆形区域的雪已经化尽,露出黑色的瓦片。
“小虎,你看。”陈默把望远镜递过去。
李小虎接过,调整焦距,看了几秒,脸色变了:“那是什么?烟囱?不对……烟囱不会在屋顶那个位置……”
“通风口。”陈默收回望远镜,“隐蔽的通风口。为了排散化学气体,但又不敢用明显的烟囱,所以做了伪装。但排出的气体有温度,化开了雪。”
正说着,赵老三家的大门开了。
赵老三走了出来,还是那件黑色羽绒服。他站在门口点了支烟,目光警惕地扫视巷子。抽了几口,他掏出手机打电话,边说边往铁路这边看过来。
陈默和李小虎立刻伏低身子。
“……对,武馆又来人了,这次是去街道办……说是要扩大送温暖……名单?我不知道……嗯,我会注意……老杨头那边我会稳住……”
断断续续的声音随风飘来。
赵老三挂了电话,把烟头踩灭,转身回了屋。门关上。
“他在跟谁汇报。”李小虎低声说。
“不止一个人。”陈默眼睛微眯,“而且,他很在意‘名单’。”
两人又观察了半小时。期间,赵老三家的门又开了一次,这次出来的是另一个男人——三十多岁,身材瘦高,穿着皮夹克,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男人快步走到巷口的垃圾桶旁,把袋子扔进去,然后迅速返回。
扔垃圾需要这么匆忙?
陈默看了眼手表:“走,下去看看。”
两人绕了一大圈,从铁路另一侧下到公路,然后像普通路人一样走向巷口的垃圾桶。这是个老式的绿色铁皮垃圾桶,已经锈迹斑斑。
陈默戴上手套,掀开桶盖。里面垃圾不多,最上面正是那个黑色塑料袋。
他提起袋子,走到旁边的僻静处,解开。
袋子里是几个空的化学试剂瓶——500毫升规格的棕色玻璃瓶,标签被撕掉了,但瓶身还残留着一些白色印迹。还有几团沾满污渍的棉纱,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李小虎凑近闻了闻,立刻捂住鼻子:“就是这味儿!”
陈默拿起一个瓶子,对着光看了看瓶底。那里刻着一行小字:hx-7型专用容器。
他脸色沉了下来。
“馆主,这瓶子……”
“专业化工容器。”陈默把瓶子放回袋子,“不是普通作坊会用的东西。”
他把袋子原样扎好,扔回垃圾桶。两人迅速离开,回到藏车的地方。
骑上电动车,驶出一段距离后,陈默才开口:“hx-7是某种高纯度有机溶剂的型号代号。这种级别的溶剂,管制很严,普通化工店买不到。”
“那赵老三他们……”李小虎的声音发紧。
“要么有特殊渠道,要么……”陈默顿了顿,“背后的人能量不小。”
电动车驶回老街。路过街道办时,正好看见王胖子和小张干事带着几个学员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叠表格,有说有笑。
陈默没有停车,径直回了武馆。
中午,王胖子回来了,一进门就嚷嚷:“馆主,名单要到了!老棉纺厂那边还有十一户困难户,其中三家是孤寡老人。老周主任说,社区可以配合我们,一起去送温暖!”
“时间定了吗?”陈默问。
“后天上午。”王胖子说,“小张干事带队,咱们武馆出人出力出东西。胖爷我已经把物资清单列好了,米面油、保暖用品、春联福字……热热闹闹!”
陈默点点头:“好。到时候多带些学员,特别是年纪小的,让社区看看咱们武馆的精神风貌。”
王胖子咧嘴笑:“明白!正能量嘛!”
等王胖子去张罗物资,李小虎才低声问:“馆主,后天我们真要跟社区一起去?那会不会……”
“打草惊蛇?”陈默看向窗外,“恰恰相反。我们要光明正大地去,让所有人都看见,武馆和街道办在联合行动,关心那片区的困难群众。这样,赵老三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至少短时间内不敢。”
“那杨老爷子呢?他会不会有危险?”
陈默沉默了几秒。
“今晚,”他最后说,“我再去一趟。”
“我跟您去!”
“不,你留下。”陈默摇头,“我一个人去。有些话,人多了,他反而不敢说。”
夜幕再次降临。
雪没有下,但温度降到了零下十度。街上行人稀少,路灯在寒风中摇晃。
晚上九点,陈默换了身深色衣服,没有开车,步行穿过老街,拐进通往老棉纺厂的小路。他没有走白天那条巷子,而是从另一侧绕过去,翻过一道低矮的砖墙,落在杨老爷子家屋后。
屋后窗户透出暖黄色的光——暖风机还在工作。
陈默没有敲门,而是从工具袋里取出一小截铁丝,在旧式门锁上轻轻拨弄了几下。咔嗒一声轻响,锁开了。
他推门进去,动作轻得像一片雪。
屋里,杨老爷子正坐在床边,就着暖风机的光看一张旧照片。听到动静,老人惊恐地抬头,当看到是陈默时,先是愣住,然后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陈……陈馆长……您怎么……”
“别怕。”陈默反手关上门,声音压得很低,“我就问几句话,问完就走。”
老人手里的照片滑落在床上。那是一张全家福,年轻时的他,妻子,两个儿子。照片已经泛黄。
“您知道隔壁在做什么,对不对?”陈默走到老人面前,蹲下身,平视着他。
老人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我不是警察,但我想帮您。”陈默的声音很稳,“您儿子在外地,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天天担惊受怕,这日子怎么过?”
眼泪从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滚下来。
“他们……他们不是好人……”老人的声音像破风箱,“去年……去年春天……他们挖地道……挖到我屋基下面了……那棵树……树根被他们挖断了……毒水渗出来……树就枯了……”
陈默眼神一凛:“地道?通往哪里?”
“不……不知道……”老人摇头,“但我听见……听见他们搬东西……半夜……有车来……一箱一箱的……还有机器声……轰轰的……”
“他们威胁您了?”
老人撩起裤腿。小腿上,一道狰狞的伤疤蜿蜒着,像是被什么钝器划伤。
“我说要去举报……他们……他们打我……还说……说我儿子在南边打工的厂子……他们能找到……”老人泣不成声,“我不敢……我不敢说啊……”
陈默扶住老人的肩膀:“听着,老爷子。明天,后天,街道和武馆会大张旗鼓来送温暖,这片区会有很多人关注。他们暂时不敢动您。但之后……”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部老式手机——没有智能功能,只能打电话发短信。
“这个您拿着,藏在枕头下面。如果遇到危险,长按‘1’键,我会知道。”陈默把手机塞进老人手里,“记住,不要出门,谁来敲门都别开,就说身体不舒服。”
老人握紧手机,像抓住救命稻草。
陈默站起身,走到墙边,耳朵贴在墙上。
隔壁隐约有机器的嗡鸣,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今晚还在作业。
他回到老人身边:“地道入口,在您屋里吗?”
老人犹豫了一下,颤巍巍地指向床下。
陈默弯腰看去。老式木板床下堆着杂物,但靠墙的位置,有一块地砖的边缘颜色比周围的浅——像是被移动过。
“他们……他们有时候半夜从那里出来……”老人声音发抖,“检查我的窗户……看我有没有偷看……”
陈默盯着那块地砖,眼神冷了下来。
这不是普通的制毒作坊。
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地下工程。挖地道,连通邻屋,用孤寡老人的房子做掩护和通风口。
他们要做的,恐怕不只是制毒那么简单。
“老爷子。”陈默最后说,“这两天,装病。谁来都别开门,社区送温暖您也说不舒服,让东西放门口。明白吗?”
老人用力点头。
陈默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暖风机的光映着老人佝偻的背影,和他手里紧紧攥着的那部老式手机。
门轻轻关上。
巷子里漆黑一片。隔壁赵老三家的窗户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机器声在寂静的夜里隐约可闻。
陈默站在雪地里,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风中。
他需要更多信息。
需要知道地道的走向,需要知道那些化学溶剂的最终用途,需要知道赵老三背后的人是谁。
而这一切,也许就在那块松动的地砖下面。
但他不能现在动手。一旦打草惊蛇,对方可能立刻销毁证据、转移人员,甚至对杨老爷子灭口。
后天。
后天社区和武馆的“送温暖”队伍会来。那将是混乱,也是机会。
陈默转身,身影融入夜色。
而在他身后,赵老三家那扇封死的窗户后面,一双眼睛正透过木板的缝隙,盯着他消失的方向。
瘦高个男人放下望远镜,回头对屋里的赵老三说:
“三哥,昨晚那个人……又来了。”
赵老三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刀刃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寒光。
“看来,这位陈馆长,是盯上咱们了。”
他抬起头,眼神阴狠。
“那就让他盯。”
“等后天那场热闹过去……”
匕首猛地插进桌面。
“该清的,都得清干净。”
(第三百六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