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最底层,空气黏稠得像是一锅煮坏了的沥青。
这里不仅没有光,连声音仿佛都被四周那层厚厚的青苔给吞噬了。
霉味混合着陈年血腥气,直往鼻腔里钻,那是一种类似于铁锈和腐肉发酵后的味道。
林清瑶掩了掩鼻息,目光穿过生锈的铁栏杆,落在角落里那一团蜷缩的黑影上。
那是先帝身边的老人,王福。
此刻的王福早已没了当年的体面。
他缩得像只受惊的鹌鹑,干枯的手指死死扣着地面,指甲翻起,血肉模糊,浑浊的老眼里全是惊恐,嘴里像念经一样反复嘟囔:
“蛇……好多蛇……别咬我……陛下救命……”
“瞳孔涣散,畏光,这是把脑子当点心吃了。”林清瑶眯起眼,声音冷淡,“是‘噬忆蛊’。”
这玩意儿在南疆算是低端货色,但胜在恶心。
它不直接要人命,而是像白蚁蛀木头一样,一点点啃掉人的记忆,最后把人变成个只会流口水的傻子。
看这老太监的德行,脑子里的东西估计已经被啃得七七八八了。
想要情报,得先让他把脑子找回来。
林清瑶手腕一翻,掌心多了一枚青玉小瓶。
拔开瓶塞,一股极冲的辛辣味瞬间炸开,把周围的尸臭都压下去几分。
“回魂汤。”她晃了晃瓶子,“能让他清醒半刻钟。不过这汤是个半成品,缺个引子——得要施蛊者或者其近亲的血来‘引路’。”
施蛊者是楚晚晴,那疯婆子早就在地宫里化成一滩脓水了。
“用我的。”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那是利刃出鞘的声音。
沈昭甚至没带半点犹豫,反手就要往自己手腕上划,动作快得像是在切萝卜。
“省省你的血吧,本来就不聪明,再放血更傻了。”
林清瑶抬手,两根手指精准地夹住了他的剑刃。
沈昭愣了一下:“可楚氏已死……”
“她死了,她留下的烂摊子还在。”林清瑶松开手指,目光落在他那宽阔的胸膛上,“你戴了那块破虎符整整三年,那是楚晚晴养蛊的巢。蛊气早就渗进你的经络里了,比你的血好用。”
说完,她根本不给沈昭反应的机会,指尖银芒一闪。
“噗。”
一枚金针精准地扎入沈昭胸口的膻中穴。
沈昭闷哼一声,身体僵直。
林清瑶手指极快地捻动针尾,随即猛地向外一抽。
一丝肉眼可见的黑气,顺着针孔被强行拔了出来,像条细小的黑蛇,在空气中扭动挣扎。
林清瑶眼疾手快,将瓶口凑过去,那黑气像是找到了归宿,“嗖”地一下钻进了青玉瓶里。
原本清亮的药液瞬间沸腾,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
“灌下去。”
狱卒早就在沈渊的眼神示意下打开了牢门。
沈昭大步上前,一把捏住王福的下颌,将整瓶药液灌了进去。
“咳咳咳——!!”
王福浑身剧烈抽搐,那动静像是要吧肺咳出来。
他死死抓着自己的喉咙,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喉咙里发出“咯咯”的骨骼摩擦声。
三息之后。
那双浑浊的老眼突然一定,那种痴傻的雾气像是被风吹散了,露出了一抹令人心惊的清明。
他看清了眼前的沈渊,原本干瘪的身躯猛地一颤,整个人扑倒在地,额头磕在满是污水的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陛下……您还在……老奴……老奴有罪啊!”
沈渊面无表情,声音沉得像冰:“当年,父皇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像是一道惊雷,把王福炸得浑身发抖。
“没喝……没喝!”
老太监突然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喊道,“那夜那杯酒,陛下根本没喝!那是楚巫女设的局,她在酒壶里下了‘换魂蛊’,那是想把陛下的身子腾空,给南疆的那个怪物借尸还魂啊!”
林清瑶心头一跳。
借尸还魂?这楚晚晴玩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陛下察觉了酒里有东西……”王福浑身筛糠一样抖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他不想让身子落在那群妖人手里,也不想死后受辱……他……他那是自碎了随身的龙纹玉珏!”
“那玉珏里藏着西域猛火油……一见风就着……陛下是自焚!他是为了断了自己的后路,把身子烧得干干净净,绝了南疆人的念想!”
死一般的寂静。
沈渊站在阴影里,垂在身侧的手掌死死攥紧,指节泛出青白。
原来没有什么赐死,没有什么毒杀。
那个在记忆里总是沉默寡言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最惨烈的方式,守住了帝王的尊严和这具皮囊的清白。
“那为何……”
沈渊刚开了个头,王福突然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惨叫。
“呃——!”
老太监的身体猛地反弓成一只煮熟的虾米,七窍之中,几乎是同时喷出了黑色的血柱!
“灭口蛊!”
林清瑶瞳孔骤缩。
该死,这老太监体内还埋着这玩意儿,一旦吐露关键信息,心跳加速就会引爆蛊虫。
“沈渊,按住他!”
她厉喝一声,手中三枚金针同时飞出,分别封住了王福的百会、人中和气海三大穴。
“必须要现在剖心取蛊核!蛊虫就在心脏大动脉旁边,慢一秒他必死,真相就彻底烂在这儿了!”
但这手术太精细,需要有人用内力护住老太监的心脉,同时还要有人极其稳定地切开皮肉。
她只有两只手。
“噌——”
一把长剑递到了她手边。
沈昭单膝跪地,将剑柄递向林清瑶,那张憨厚的脸上全是决绝。
“用我的手。”
他看着林清瑶,眼神亮得吓人,“若是你还怀疑我体内有蛊毒未清,或者怀疑我是楚氏的暗桩……现在就是我发作的最佳时机。这一剑下去,要是偏了半分,这老太监死,我也没法跟皇兄交代。”
这就是拿命在赌信任。
林清瑶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废话,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将薄如蝉翼的手术刀塞进他手里。
“手别抖,抖一下,咱们三个今晚都白玩。”
沈昭咧嘴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放心,稳着呢。”
刀锋划过皮肤。
没有血溅出来,因为沈渊在旁边用内力封住了血管。
沈昭的手真的稳如磐石,哪怕那颗黑色的蛊核正趴在心脏上疯狂跳动,像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雷,他的手腕也没有一丝颤抖。
“挑!”
随着林清瑶一声低喝,沈昭手腕微转,刀尖精准地挑破了那一层薄膜。
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甲虫被挑飞到了半空。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变故突生。
那蛊虫离体的刹那,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啸。
沈昭像是被重锤击中了胸口,整个人猛地向后仰倒。
他原本握刀的那只左臂上,青筋暴起,皮下的血管像是活了过来,瞬间变成了诡异的暗青色,并且迅速向着肩膀蔓延,汇聚成一条狰狞的蛇纹!
那是长期佩戴虎符留下的蛊毒共鸣!
“药灵!干活了!”
不用林清瑶喊,一直蹲在她肩头的小白狐早就不耐烦了。
白影一闪。
药灵一口咬在了沈昭的左肩上,尖牙深深刺入那条正在蔓延的蛇纹。
“唔!”
沈昭疼得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但他硬是一声没吭,死死咬着牙关,任由那只狐狸从他肉里吸食毒血。
几息之后,那条狰狞的蛇纹肉眼可见地淡了下去。
沈昭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口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
他看着自己那只还在微微发颤的左手,又抬头看向林清瑶,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虚弱至极的笑容:
“皇嫂……这下……信我了?”
林清瑶没理他的贫嘴,只是随手扔给他一瓶止血散,目光却越过他,投向了幽深黑暗的牢房深处。
刚才那一瞬间的蛊虫尖啸,不仅引发了沈昭体内的毒。
黑暗中,传来了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铁链拖拽声。
哗啦……哗啦……
像是沉睡多年的野兽,被那一声尖啸唤醒了饥饿的肠胃。
沈昭刚刚被药灵咬过的左肩伤口处,原本鲜红的血迹正在变色,几缕极细的青紫色脉络,正顺着伤口边缘,悄无声息地向着他的脖颈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