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当陆远打着哈欠推开“深夜食堂”后门时，他差点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出现了幻觉。
原本斑驳的老巷墙壁，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幅惊世骇俗的巨型涂鸦。
这面墙，被画成了一张撑满整条巷道的菜单。
左边，是陆远赖以成名的经典菜式，什么“黯然销魂饭”、“佛跳墙青春版”，每一道菜旁边都用潇洒的字体标注着它的灵魂独白，画风骚得一批。
而右边，画风突变，充满了后现代主义的野性与不羁，赫然是附近居民们的自创菜品——“李婶愤怒豆角煲”，旁边画着一个卡通李婶拿着锅铲怒发冲冠的模样；“阿强眼泪煎蛋”，一颗煎蛋上真的有两行用酱油画出的泪痕，旁边的小字备注是“失恋三十三天的产物，咸度自调”。
这面墙仿佛自带流量密码，短短半天，就成了新晋的网红打卡圣地。
游客们蜂拥而至，长枪短炮对准了墙上每一个夸张的锅铲痕迹和酱油渍，仿佛在参观什么世界级文化遗产。
无数手机屏幕里，人们兴奋地高呼：“家人们，谁懂啊！这才是真正的赛博朋克美食街！”
小桃端着一杯苦瓜汁，忧心忡忡地看着门外那些进行“特种兵式打卡”的年轻人，眉头拧成了麻花。
“老板，我们好像玩脱了。本来是想让大家找到自己的厨房，结果咱们这儿直接变成了5A级景区。他们不是来学做饭的，是来拍照发朋友圈的。”
陆远正趴在桌上，咔嚓咔嚓地啃着一个苹果，含糊不清地嘟囔：“早说了，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当一条躺平吃饭的咸鱼……怎么稀里糊涂的，就快被网友抬举成江城市首席文旅大使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开食堂，而是在运营一个大型线下主题乐园，自己就是那个被迫营业的吉祥物。
更让他头疼的是，这股风潮迅速外溢，并且在传播过程中发生了诡异的变异。
周边几个街区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纷纷开启了“陆远教学模仿秀”，然而画虎不成反类犬。
城西某小区物业为了博眼球，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万人炒饭挑战赛”，结果因为大爷大妈们对颠勺力度的理解出现了亿点点偏差，直接导致三起小型火灾，消防车拉着警报赶到时，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城东另一处更离谱，直接打出了“陆远亲传弟子班，官方授权”的旗号，明码标价开课授徒。
凌霜黑进了他们的后台，调出教学资料一看，差点没把隔夜饭笑出来，那本所谓的“秘籍”竟然是抄的十年前一本预制菜料理包的说明手册。
“呵，”凌霜关掉平板，他们不在乎味道，只在乎钞票。”
陆远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血压正在突破临界值：“我连商标都没注册，谁授权了？我授权我自己吗？这帮人真是商业鬼才，割韭菜都割到我这片试验田来了。”
当晚，陆远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决定：暂停一切对外教学活动。
他在食堂门口挂出了一块手写的木牌，上面的字迹算不上好看，但力道十足：“手艺可以传，但心不能抄。”
紧接着，他宣布，接下来一周，“深夜食堂”只接待熟客，而且定下了一个奇怪的规矩——每位来的客人，必须带一道自己亲手做的菜，用来交换食堂的任何一道菜。
消息一出，老顾客们也炸了锅。
有人不解，觉得陆远在“耍大牌”；有人抱怨，自己就是因为不会做饭才来的，现在这不是为难人嘛。
然而，第二天晚上，第一个响应的却是李维真。
他拎着一个保温锅，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和几分骄傲，走进了店里：“小陆啊，这是我家老头子非要做的，一锅土豆炖牛腩，炖得半生不熟的。他说……他说谢谢你，让他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除了下棋遛鸟，还能干点别的。”
锅盖揭开，一股质朴的、甚至有点欠火候的香气飘了出来。
陆[远看着那锅里形态各异的土豆块，忽然笑了。
凌霜则利用这段“清净”的时间，展开了她的暗线调查。
她顺着那个盗版教学班的资金流向顺藤摸瓜，很快发现了一个名为“味觉秩序联盟”的新兴组织。
这个组织行事诡秘，正在暗中收集所有“陆远系菜品”的样本，甚至在食堂周围安装了高精度传感器，试图分析“锅气”的微观成分。
这天深夜，凌霜如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食堂对面的居民楼楼顶。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架着一台精密仪器，镜头对准陆远还在亮着灯的厨房。
凌霜从他身后出现，快如闪电。
对方刚察觉到不对，只觉脖颈一凉，一个手刀已经精准地落了下来。
在失去意识前，那人惊恐地脱口而出：“上面说……只要破解了他的烹饪频率，就能通过食物……控制大众的情绪！”
凌霜一记手刀将其彻底放倒，面无表情地进行了一次“物理劝退”。
她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偷拍者，眼中寒光闪动，低声自语：“一群蠢货。他们还没明白，能让人心跳加速的，从来不是什么见鬼的频率，是温度。”
深夜，食堂里只剩下陆远和小桃。
陆远独自一人，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那方陪伴他许久的灶台，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忽然，他停下手，头也不回地问：“小桃，你说我们现在做的事，到底是在帮人，还是在逼着他们变成另一个样子？”
小桃沉默了很久，没有直接回答。
她走到窗边，指了指外面巷子的角落。
陆远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一对母女正蹲在路灯下的阴影里。
她们面前摆着一个便携小电炉，一口小小的平底锅架在上面。
妈妈握着女儿稚嫩的小手，一大一小两只手共同抓着锅柄，小心翼翼地翻动着锅里的炒蛋。
昏黄的灯光映在她们专注的脸上，那跳动的微弱火光，显得那么温暖而坚定。
小桃轻声说：“老板，你看。她们不是在模仿你，她们是在成为自己。”
陆远怔住了。
他看着那对母女笨拙却充满爱意的动作，看着那份在街角诞生的、独一无二的家常味道，忽然觉得胸口有一股滚烫的热流在涌动。
他懂了，他一直追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就在此时，远处一栋商业大楼的顶端，一道幽蓝色的信号灯，以一种极有规律的节奏闪烁了三下，随即彻底熄灭，仿佛一只巨大的眼睛在黑夜中眨了眨，便隐没不见。
新的窥视，已然开始。
陆远的目光从那对母女身上移开，落回到巷口那面被灯光照亮的涂鸦墙上。
它既是社区活力的象征，也成了麻烦的源头，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舞台。
他忽然有种预感，当一个舞台变得太过喧闹和失控时，总会有人站出来，不由分说地拉上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