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色将晚,雪又下了起来。
客栈早早打了烊。堂屋的炭盆烧得极旺,上面架着一个铜锅,里面翻滚着阿冰用鸡骨架和山菌熬制了整天的鲜美汤底。
旁边桌子上,摆满了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翠绿的青菜、嫩滑的豆腐、还有阿大特意去山里猎来的新鲜野味……一场丰盛的年关火锅宴即将开始。
风非凡、无心、阿大、阿冰、阿影、墨渊、墨辰围桌而坐,连冥骨也有一个专属的高脚凳,面前放着一个小碟子。
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气蒸腾,模糊了每个人的面容,却让气氛更加融洽温暖。
风非凡率先举杯,杯中是他让阿冰特意准备的、度数不高的甜米酒:“这一年,辛苦诸位。敬这青石镇,敬这安稳岁月。”
众人纷纷举杯,连墨老也感慨地一饮而尽。
无心坐在风非凡身边,安静地烫着羊肉,然后将烫好的、最嫩的部分自然不过地夹到风非凡碗里。
风非凡则细心地为她剥着虾壳,将虾肉蘸好酱料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中。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一举一动却充满了默契与温情。
阿大依旧话少,但喝酒吃肉毫不含糊,偶尔会因为阿影讲的笑话而咧咧嘴。阿冰细心照看着火锅的火候,及时添加汤底和食材。
阿影自然是气氛担当,妙语连珠,逗得墨辰哈哈大笑,连墨老都抚须莞尔。
窗外是簌簌的落雪声,屋内是火锅的沸腾声、酒杯的碰撞声和众人的笑语声。
这人间最寻常的热闹,对于风非凡和无心而言,却胜过世间万千风景。
“无心,尝尝这个,是阿冰新做的鱼丸,很鲜。”风非凡将一颗雪白的鱼丸夹到无心碗中。
无心咬了一小口,点了点头,眉眼弯起:“嗯,很好吃。”
她也将一片蘸了酱料的青菜喂到风非凡嘴边:“你也吃些菜,解解腻。”
简单的对话,寻常的举动,却让一旁默默看着的阿大几人,心中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们的主上,寂灭之主,何时有过如此烟火气、如此温柔的一面?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无心。
酒足饭饱,众人围炉夜话,守岁闲谈。
子时将至,镇上传来了零星的鞭炮声,预示着新年的到来。
风非凡牵着无心的手,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雪光和偶尔升空的烟花照亮的夜空。
“又一年了,无心。”风非凡握紧了她的手。
无心将头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安稳气息,轻声道:“嗯,和你在一起,每一年都很好。”
无需惊天动地的誓言,在这腊月的炊烟里,在这温暖的客栈中,彼此的心安,便是最好的归处。
他们的故事,还将在这慢下来的时光里,继续书写下去,平淡,却隽永。
春信将至,枇杷缀金
寒冬的尾巴终于在几场渐沥的春雨中悄然溜走,积雪消融,滋润着干涸一冬的土地。
青石镇的河水恢复了欢快的流淌,岸边的柳树抽出了嫩黄的芽孢,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苏醒的清新气息。
非凡客栈也卸下了冬日的厚重。窗上的窗花有些褪色,被阿大小心地揭下,收了起来。
炭盆使用的频率越来越低,最后只在早晚还有些寒意时才会点燃。
温暖的阳光透过擦拭一新的窗棂照进堂屋,留下明亮的光斑。
无心将冬日的厚重衣物仔细清洗晾晒后收好,换上了春日轻薄的衫裙。
她依旧偏爱素净的颜色,只是衣料上绣着的纹样,从冬日的雪花变成了初春的兰草或是缠绕的藤蔓,更添几分生机。
她又开始侍弄起院子里的花草,那些经过她手的花草,似乎总能抢先在春风里绽放出第一抹娇艳。
风非凡也脱去了棉斗篷,恢复了那身青灰长袍。他时常拿着那卷游记,坐在客栈门口廊下的竹椅上,就着暖融融的春日,一看就是半天。
偶尔有镇民路过,笑着打招呼:“风掌柜,晒太阳啊?”他便抬起头,温和地回应一句,目光掠过镇口那几棵最先泛绿的柳树,眼神宁静悠远。
阿大除了日常的劈柴挑水,开始整理后院那片小小的菜畦,准备播种些时令菜蔬。他的动作依旧沉稳有力,翻土、施肥,一丝不苟,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
阿冰则开始清理他的那些酒瓮,准备尝试用春日新发的嫩芽或是第一批桃花来酿造新的酒品。阿影更是如鱼得水。
镇子内外哪里有第一树花开,哪里的春笋最鲜嫩,他总是第一个知道,常常能带回些意想不到的时鲜,给客栈的餐桌增添野趣。
书肆里,关于春耕的话题取代了冬藏。
风非凡那些关于农事的“圣贤道理”,此刻更是被老农们奉为圭臬,常常围着他请教何时播种、何种作物耐寒耐涝。
风非凡也不藏私,结合此地水土气候,说得头头是道,连墨老在一旁听了,都暗自点头,觉得这位风掌柜对“生”之道的理解,远超寻常修士。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客栈院角那棵老枇杷树,经过一冬的蓄力,已然悄悄挂上了青涩的小果,簇簇团团,隐在宽大的叶片间。
无心正拿着小铲,小心地给枇杷树松土施肥。风非凡放下书卷,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小铲。
“这些粗活,我来。”他动作自然地开始松土,力道均匀,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土壤在他手下变得格外疏松透气。
无心没有坚持,站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微抿的唇角。
她拿起水瓢,从旁边木桶里舀了水,等他松完一小片土,便缓缓将水浇下。
两人配合默契,无需多言。
“听说这枇杷,是秋日养蕾,冬季开花,春来结果,夏初成熟。”风非凡一边松土,一边缓声道,“倒是像极了某些需要漫长等待的机缘。”
无心看着那些青涩的小果,轻声道:“等待的过程,本身也是一种风景。”
风非凡闻言,抬头看她,眼中漾开笑意:“无心如今说话,越发有禅理了。”
无心微微抿唇,避开他带着笑意的目光,低头去看土壤中忙碌的蚂蚁,耳根却悄悄染上一抹淡粉。
阿影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小捆鲜嫩的荠菜,看到院中情景,笑嘻嘻地凑过来:“公子,夫人,后山那片桃林好些花骨朵都快开了,过几日肯定好看!到时候我们去瞧瞧?”
风非凡看向无心,用眼神询问。
无心点了点头:“也好。”
阿影得了准信,高兴地跑去厨房找阿冰,商量着到时候带些什么吃食去踏青。
冥骨小蛇似乎也从冬日的慵懒中彻底苏醒,不再只盘在窝垫上,常常在院子里慢悠悠地爬行。
偶尔会盘到枇杷树的低矮枝桠上,昂着头,金色的竖瞳望着湛蓝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傍晚,阿冰用阿影带回来的荠菜,混合着嫩豆腐和肉末,包了一顿鲜美的荠菜饺子。
众人围坐一桌,蘸着陈醋和阿冰特制的辣椒油,吃得格外满足。
“春天到了,胃口也开了。”阿大闷声说了一句,罕见地添了第二碗。
风非凡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很自然地放到无心的碟子里:“尝尝,阿冰的手艺是越发了得了。”
无心低头咬了一小口,荠菜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她轻轻“嗯”了一声,也将自己碟子里一个形状特别精巧的饺子夹给了风非凡。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粉色,归巢的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
春信已至,万物复苏。非凡客栈里,时光依旧缓慢而宁静,风非凡和无心在这寻常的春日里,继续品味着属于他们的,细水长流的相守。
那棵枇杷树上的青果,仿佛也承载着这份宁静的期盼,等待着在夏日里,缀满一树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