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非凡的语气渐渐变了,变得缓慢,带着一种黏稠的、仿佛能渗透进骨子里的寒意。
后院那口真实存在的、此刻就在不远处阴影里的水井,似乎也随着他的描述,变得有些不同起来。
“……起初,一切都好。直到有一年,也是这么一个闷热的夏夜,王老板照例坐在井边。他喝着酒,忽然听到井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吹水泡。”
众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连摇蒲扇的动作都停了。
“王老板没在意,只当是井底的蛤蟆。可第二天晚上,那声音又来了,而且更清晰了些,还夹杂着一种……像是湿漉漉的头发摩擦井壁的……‘窸窸窣窣’声。”风非凡模仿着那声音,极其细微,却让人头皮发麻。
“王老板心里有些发毛,提着灯笼凑到井边,往下照。井水深黑,灯笼的光只能照亮一小片水面,晃晃悠悠,什么也看不清。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可是,从那以后,每晚那声音都会准时出现。而且,一天比一天清晰,一天比一天靠近井口。从最初的吹水泡,到头发摩擦声,再到后来……是某种钝器一下、一下……‘叩击’井壁的声音……笃……笃……笃……缓慢,而有规律,仿佛在沿着井壁,一点点往上爬……”
风非凡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着石桌桌面。
笃……笃……笃……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小豆子下意识地往王寡妇怀里缩了缩。
“……王老板吓得再也不敢晚上去井边了。他甚至想找人把井填了。但镇上老人说,这井通着水脉,填了会坏风水,他只好作罢。
于是,那‘笃、笃、笃’的声音,每晚依旧准时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那声音……停在了井口下方,最近的那块井砖的位置。”
风非凡的声音几乎变成了气音,他死死盯着众人,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诡异。
“第二天,雨停了。有早起的伙计去井边打水,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那布满青苔的湿滑井沿上,清晰地印着……五个扭曲的、带着水渍的……手指抓痕!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井里伸出了手,死死扒住了井沿,想要爬出来!”
“啊!”小豆子短促地惊叫了一声,紧紧捂住嘴巴。陈老先生捻须的手停住了,墨渊眉头紧锁。连阿大都微微皱起了眉。
阿冰依旧面无表情,但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只有苏无心,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只是看着风非凡,轻轻摇了摇头。
冥骨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诡异的气氛,从桌下抬起头,金色的竖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尤其是那口真实的水井方向。
风非凡对营造的效果很满意,他继续用那幽冷的语调说道:
“自那以后,客栈就怪事不断。夜半时分,总能听到空无一人的后院传来若有若无的、湿漉漉的脚步声……
客人房间里的镜子,会在深夜莫名蒙上一层水汽,擦掉之后,隐隐映出一个模糊的、贴在窗外井沿边的黑影……
更有人起夜时,瞥见井口似乎……坐着一个人影,背对着他,长长的、湿透的黑发垂到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描述越来越具体,画面感极强,仿佛那个恐怖的景象就发生在眼前。
夏夜的闷热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寒意驱散,每个人都觉得后颈凉飕飕的。
“……终于,王老板受不了了,他花重金请来一位游方道士。道士在井边做法,脸色越来越凝重。
最后,他告诉王老板,这井里,困着一个多年前失足落井的怨魂。
井太深,怨气太重,它爬不上来,也入不了轮回,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冰冷的井水里挣扎,用指甲抠着井壁,试图爬出这永恒的囚笼……那‘笃、笃、笃’的声音,就是它绝望的攀爬……”
风非凡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听得入神(或者说吓得入神)的人,最后,他的视线越过众人,仿佛无意间落在了后院那口真实的水井上,声音飘忽如同耳语:
“道士说,除非找到它的尸骨,好生安葬,否则这怨念永不消散。而且……它爬了这么多年,指甲早已磨光,指骨……也快磨平了……所以那抓痕,才那么扭曲……那么……用力……”
“噗通!”
后院那口真实的水井里,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
这声音在风非凡故事营造的极致恐怖氛围里,无异于平地惊雷!
“啊——!”小豆子吓得直接钻到了桌子底下。
陈老先生浑身一抖。
连墨渊都猛地站了起来!
阿大瞬间握紧了拳头,目光锐利地射向水井。
一片死寂般的惊恐中,只有风非凡,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最后几乎笑弯了腰。
“哈哈哈……哎哟……抱、抱歉……”他一边笑一边指着水井方向,“是……是冥骨……这懒家伙,刚才把我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一块西瓜皮……用尾巴扫进井里了……”
众人愕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冥骨无辜地甩了甩尾巴尖,金色的竖瞳里似乎还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满。
原来……是虚惊一场!
紧张恐惧的气氛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
王寡妇气恼地把小豆子从桌底拽出来,陈老先生哭笑不得地指着风非凡:“风掌柜!你……你可真是……”墨渊也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坐下。
阿大松开了拳头,阿冰默默喝了口酸梅汤。阿影则在一旁捂着肚子,笑得直抽气。
风非凡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笑出的眼泪,对着众人拱拱手:“对不住,对不住,一时兴起,讲得投入了些……没想到冥骨还挺会配合。”
苏无心将缝好的香囊递给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揶揄:“下次想吓人,记得先看好你的‘同伙’。”
风非凡接过香囊,凑近鼻尖闻了闻,是她特制的安神香料。他看着她,眼底满是笑意:“好,下次一定。”
夜风吹过,带走了一丝闷热,也吹散了那人为制造的恐怖阴霾。
蝉鸣依旧,星空依旧,后院的水井也依旧静静地待在原地,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故事,与它毫无干系。
然而,这个夜晚,注定会让在场的许多人,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深夜的水井、以及类似“笃、笃、笃”的声音,产生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理阴影。
而始作俑者风非凡,则心情愉悦地认为,这不过是为平静生活增添了一点无伤大雅的“趣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