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牢笼,身是故人
那股从二楼门缝中渗出的阴风,带着地下墓穴般的腐朽和潮湿,瞬间驱散了堂屋内所有的暖意。炭盆中幽绿色的火焰剧烈摇曳,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阿影带着哭腔的惊叫还在耳边回荡:“……是画里那个伙计!!他在镜子里对我笑!!”
所有人的血液仿佛都在此刻冻结。画中那个与阿大容貌一致的“伙计”,不仅存在于古老的画轴上,更出现在了二楼的镜子里?!
风非凡脸上的慵懒和戏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他没有去看那幅诡异的画,也没有看向楼梯,而是死死地盯着依旧站在柜台旁、面无表情的阿大。
“阿大。”风非凡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锥子刺破凝固的空气,“那画上的人,是你吗?”
阿大沉默着,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那双平日沉稳如古井的眼睛,此刻在幽绿的火光下,竟隐隐泛起一丝非人的、空洞的光泽。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就在这时——
“笃……笃……笃……”
那熟悉的、令人牙酸的叩击声,又一次响起了!但这一次,声音并非来自后院的水井,而是……来自众人面前,那幅展开的、泛黄的旧画!
声音清晰地从画中传来,仿佛那个无面的、或者有着阿大面容的“存在”,正在画中的世界里,用指骨叩击着画布的边界,想要出来!
“啊——!”王寡妇终于承受不住,尖叫一声,双眼翻白晕了过去。小豆子吓得连哭都哭不出声,浑身抖得像筛糠。
陈老先生瘫坐在椅子上,老脸煞白。张屠夫和李裁缝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墨渊强自镇定,但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身边的墨辰更是面无血色,紧紧抓住祖父的胳膊。
阿冰下意识地挡在了风非凡和苏无心的侧前方,指尖寒气缭绕。
阿影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冲下来,瘫软在地,指着楼上,语无伦次:“门……门开着……里面……全是雾……冷的……”
风非凡没有理会众人的恐慌,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阿大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
“我捡到你们的时候,”风非凡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恐惧,“是在‘往生崖’下的万骨坑。
你们是三具即将诞生灵智的骷髅兵,我点化了你们,给了你们名字,给了你们新的‘生命’。”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道,“阿大,告诉我,在成为‘阿大’之前,你……是谁?”
阿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被塑造的灵智。
“我……不记得……”阿大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只有……一片黑……冷……还有……画……”
“画?”风非凡追问。
“是……画……”阿大的眼神变得更加迷茫和痛苦,“一个房间……很多人……没有脸……我在擦东西……一直擦……一直擦……出不去……”
他的话语破碎,却与那幅诡异的古画完美契合!画中那个擦拭扶手的伙计,就是阿大!或者说,是阿大“生前”的某种烙印!
就在这时,那幅旧画突然无风自动,剧烈地颤抖起来!
画中那些无面的人影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扭曲、蠕动,炭盆的幽绿火焰在画中燃烧得更加旺盛!
而那“笃、笃、笃”的叩击声也变得急促、疯狂,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画而出!
同时,二楼那扇打开的门缝里,浓郁的、如同实质的灰白色雾气汹涌而出,沿着楼梯倾泻而下,雾气中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
更可怕的是,在那翻滚的雾气深处,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低着头,保持着……擦拭的动作!
镜中的倒影,似乎不再满足于待在镜子里了!
现实与画境,过去与现在,在此刻发生了恐怖的叠加和侵蚀!
“这客栈……这客栈本身就是一个囚笼!一个用时间和怨念构筑的牢笼!”墨渊失声喊道,他终于从古老的星陨阁典籍中找到了类似的记载,“那画不是记录,是……是牢笼的‘门’!
画中的人,是被永世囚禁的怨魂!而阿大……他是唯一一个‘逃’出来的……或者说,他的某一部分,还被困在画里!”
所以,画中的伙计有着和阿大一样的脸!所以,镜子里会映出画中的景象!因为这客栈,这画,和阿大的本源,在某种诡异的法则下是连通的!
现在,“门”正在打开,囚徒想要归来,或者……要将外面的人也拖进去!
灰白色的雾气已经弥漫到堂屋,触及肌肤,冰冷刺骨。那雾气中低头擦拭的人影越来越清晰,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雾气中走出。
画中的叩击声已经连成一片,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小豆子终于哭了出来,声音凄厉。陈老先生闭上了眼睛,喃喃念着含糊的经文。
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的深渊,他们感觉自己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即将被卷入这场恐怖漩涡的祭品。
风非凡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诡异景象,看着痛苦挣扎的阿大,看着弥漫的雾气和画中蠕动的无面人影,他眼中最后一丝玩味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了然。
“原来如此。”他轻声道,然后缓缓抬起了手,并非对着雾气,也并非对着画,而是对着——阿大。
“阿大,”风非凡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韵律,“看着我。”
阿大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风非凡。在他的瞳孔深处,风非凡看到了那片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看到了那幅困住他部分灵魂的古画,也看到了……一丝与这客栈、这画境同源的气息。
“想起来。”风非凡命令道,他的指尖,一缕微不可察、却蕴含着至高寂灭本源的混沌气流,如同细针,瞬间刺入阿大的眉心!
“呃啊——!”阿大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抱住头颅,剧烈地颤抖起来。无数破碎、痛苦、黑暗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被塑造的灵智壁垒!
也就在这一瞬间——
那弥漫的雾气骤然凝固!
画中疯狂的叩击声戛然而止!
楼梯上,那个雾气中低头擦拭的身影,猛地抬起了“头”——那里,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正对着风非凡和阿大的方向!
然后,在所有人惊恐万状的目光中,那个无面的雾气身影,以及画中所有蠕动的人影,齐刷刷地……对着风非凡和阿大的方向,弯下了腰,如同……在跪拜它们的……君王?
紧接着,雾气如同退潮般迅速缩回二楼,涌入那间空房。“砰”的一声,房门自动关上。画轴上,所有异象消失,恢复了之前泛黄陈旧的模样。
只是画中那个与阿大一样的伙计,低着的头似乎抬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角度,空白的脸上,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堂屋内,炭盆的火焰恢复了正常的橘红色,温暖重新回归。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只有瘫倒在地的众人,惨白的脸色,急促的喘息,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真实。
阿大停止了颤抖,他缓缓放下抱着头的手,抬起头,眼神依旧有些茫然,但那股非人的空洞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一丝明悟。他看向风非凡,张了张嘴,最终只沙哑地吐出两个字:
“……主上。”
风非凡看着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他转而看向惊魂未定的众人,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那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冰冷锐利、掌控一切的存在只是幻影。
“好了,一场小小的意外,看来是这古画年代久远,沾染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与阿大产生了一点共鸣。”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走过去扶起晕倒的王寡妇,对阿冰道,“去煮些安神汤给大家压压惊。”
他的镇定感染了众人,虽然恐惧的余悸仍在,但理智渐渐回归。
然而,当风非凡弯腰,准备将那幅旧画卷起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的目光落在画中那个刚刚似乎抬起了一点头的“伙计”身上。
在画中伙计那空白的脸部,原本该是眼睛的位置,他仿佛看到……两点极其微小的、如同尘埃般的……猩红光芒,一闪而逝。
风非凡面色如常,不动声色地卷起了画轴,将其重新放入木匣,扣上。
“这东西,还是封存起来为好。”他淡淡说道,将木匣递给阿影,“找个稳妥的地方,用我教你的符印封住。”
“是……是,公子。”阿影心有余悸地接过,手还在微微发抖。
夜深了,众人怀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各自散去休息。客栈似乎恢复了宁静。
只有风非凡和苏无心还留在堂屋。
苏无心看着风非凡,轻声道:“那画,不止是牢笼。”
风非凡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目光深邃:“嗯。更像是一个……坐标,或者说,一个‘印记’。阿大他们……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来历还要复杂一些。这青石镇,这客栈,也越来越有趣了。”
他转过身,看着苏无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过,无论是什么魑魅魍魉,想在我的地盘上撒野,都得先问问我的规矩。”
窗外,秋风呜咽,仿佛无数冤魂在哭泣。
而在二楼走廊尽头,那间紧闭的空房门缝下,一丝微不可察的、灰白色的雾气,正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地……缓缓地……重新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