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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之契,身即地狱

自那幅旧画被符印封存,已过去半月。客栈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阳光依旧明媚,桂花糕依旧香甜。

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那是一种弥漫在空气里的、细微如尘却又无孔不入的紧绷感,仿佛绷紧的琴弦,轻轻一触便会断裂。

阿大变得更加沉默,有时会对着空无一物的角落发呆,眼神里偶尔会掠过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画中那个伙计如出一辙的空茫。

阿冰烹制的食物依旧美味,但偶尔,客人会抱怨汤里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气。

阿影的笑容依旧,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阴翳,他探听消息的范围,似乎不自觉地开始偏向那些发生在深夜、结局不明的失踪案。

风非凡和苏无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点破。有些污染,一旦发生,便不可逆转。

这一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连夏虫都噤了声。客栈早已打烊,众人都已歇下。

只有守夜的阿大,如同往昔一样,沉默地坐在后院井边的石墩上,仿佛一尊融入夜色的雕像。

子时刚过。

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蚕在啃食桑叶的“沙沙”声,开始在地下、在墙壁内、在房梁之上响起。

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如同幻觉,却又无处不在,密密麻麻地钻进耳朵里。

阿大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在黑暗中,隐隐泛着一层非人的、惨白的光。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听着。

“沙沙……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这座客栈最古老的砖石木料深处,从地基之下,苏醒过来,蔓延开来。

然后,他听到了低语。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彻在他的脑海深处。

那是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的、混乱而充满恶意的呢喃,用的是他无法理解、却又本能感到恐惧的古老语言。

它们在他的意识里嘶吼、哭泣、狂笑,诉说着被遗忘的仇恨、被禁锢的痛苦、以及对血肉和灵魂的无尽饥渴。

阿大的额头渗出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想站起来,想发出警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得不听使唤,仿佛被无形的蛛网黏在了石墩上。

就在这时,他面前那口沉寂的水井,井口边缘的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发黑。

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浓烈腐朽和绝望气息的黑雾,如同拥有生命般,从井口缓缓溢出,贴着地面,向他流淌而来。

黑雾所过之处,青石板变得黯淡,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机。

阿大眼睁睁看着那黑雾蔓延到自己的脚边,缠绕上他的小腿。一股冰彻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那不是温度上的冷,而是灵魂被冻结的绝望。

更让他头皮炸裂的是,在那浓稠的黑雾中,他看到了无数张扭曲、痛苦、模糊的人脸,它们挣扎着,无声地嘶吼着,瞳孔是同样的惨白,与画中那些无面者如出一辙!

它们伸出由雾气构成的、残缺不全的手臂,试图抓住他,将他拖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他的身体,却在那黑雾的缠绕下,开始变得……透明?!

不!不是透明!是正在被“同化”!他的皮肤下,似乎有同样的黑雾在流动,他的骨骼深处,响起了与那“沙沙”声一致的细微摩擦声!

他想起了风非凡的话——“你们是三具即将诞生灵智的骷髅兵,我点化了你们,给了你们新的‘生命’。”

生命?他忽然明白了。风非凡给予的并非纯粹的生命,而是从这片土地深藏的、古老怨念与寂灭本源中强行剥离、重塑出来的一种“伪物”!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与这客栈地底镇压的东西同源!他们是守狱人,但更可能是……祭品!或者是……容器!

那幅画不是偶然,是钥匙!是唤醒这沉睡之物的警报!而他阿大,作为与这怨念联系最深的“容器”,首当其冲!

黑雾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腰部,下半身几乎失去了知觉,仿佛已经化为了雾气的一部分。脑海中那些疯狂的呓语越来越响,几乎要撑爆他的头颅。

他看到了更多的幻象:看到阿冰在厨房里,用冰冷的寒焰灼烧着自己的手臂,脸上却带着诡异的微笑;

看到阿影在阴影中穿梭,身形如同真正的幽魂,收割着无形的“贡品”;看到整个青石镇被同样的黑雾笼罩,所有镇民都变成了画中那些无面的、游荡的躯壳……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瞬间——

“唉……”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叹息,在他身后响起。

是风非凡。

他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后院,就站在阿大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穿着寝衣,仿佛只是起夜。他没有看那蔓延的黑雾,也没有看井口。

只是静静地看着阿大那正在被同化、逐渐扭曲的身影,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还是……压制不住了吗?”风非凡轻声自语,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他抬起手,并非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法术,只是对着阿大,对着那蔓延的黑雾,对着那口诡异的井,轻轻向下一按。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但整个世界仿佛骤然凝固了一瞬。

那蔓延的黑雾如同被无形的巨掌拍中,猛地一滞,然后发出无声的、却能让灵魂颤栗的尖啸,疯狂地缩回了井口,消失不见。井沿枯萎的苔藓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阿大身上被同化的部分迅速褪去,恢复了实体。脑海中那些疯狂的呓语也戛然而止。

一切重归死寂。

阿大瘫软在石墩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抬起头,看向风非凡,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以及更深沉的、无法理解的茫然。

风非凡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月光照亮了他半张脸,另外半张隐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幽深。

“感觉到了?”风非凡问,声音依旧平静。

阿大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们存在的根基。”风非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俯瞰众生、包括他自己造物的漠然,“也是这座客栈,真正的‘味道’。”

他伸手,拍了拍阿大僵硬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

“习惯就好。”他淡淡地说完,转身,慢悠悠地走回了客栈,仿佛只是出来散了散步。

后院,只剩下阿大一人,瘫坐在冰冷的石墩上。

月光清冷地洒落。

阿大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仔细地看着。皮肤、纹理、温度……都与往常无异。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他能感觉到,那黑雾虽然退去,却有一丝极其微弱、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气息,残留在了他的骨髓深处,与他的本源缠绕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

而更让他通体发寒的是,在刚才那极致恐惧的瞬间,在意识即将被吞噬的边缘,他除了感受到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之外,似乎……还品尝到了一丝……

一丝令人战栗的、扭曲的……

归属感。

仿佛他本就属于那黑暗,那呓语,那无尽的怨念。

风非凡点化他,不是将他拉出深渊,而是将他这枚原本就属于深渊的碎片,暂时镶嵌到了现实的框架上。

而现在,框架正在松动。

他抬起头,望向二楼风非凡和苏无心房间的窗户,那里一片漆黑。

他知道,主上什么都清楚。他或许能暂时压制,但无法根除。因为这邪恶,本就是构成他们这些“存在”的一部分,是这座客栈地基下埋藏的真相。

阿大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无声地,扯出了一个僵硬而诡异的、与画中伙计低头时那微妙弧度……一模一样的……“笑容”。

夜还很长。

而地狱,

从未远离。

它就在脚下,

就在体内,

就在每一次心跳的间隙里,

无声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