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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错回廊,吾即梦魇

那场井边的“意外”之后,风非凡并未再多言,只是让阿冰在每日的饮食中,多加了一味名为“定魂草”的香料,气味清苦。

阿大依旧沉默地劈柴、挑水,只是动作间,偶尔会出现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凝滞,仿佛一具精密却偶有卡顿的傀儡。客栈照常营业,熟客依旧,仿佛那夜的惊悚只是集体癔症。

但有些东西,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扩散无声,却污染了全部。

七日后,半夜。

小豆子因为白日里多贪了几块阿冰新做的蜜糖糕,半夜被渴醒。他迷迷糊糊地爬下床,趿拉着鞋子,想去堂屋找水喝。

月光很亮,透过窗纸,在走廊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四周静得出奇,连风声都听不见。小豆子揉着眼睛,沿着熟悉的路线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走廊,似乎变长了。

平日里从卧房到堂屋,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此刻却仿佛走不到头。两侧的房门也变得陌生,不再是熟悉的雕花木门,而是变成了粗糙的、布满划痕的深色木板,门把手是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铁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灰尘混合着某种草药腐烂的味道,与他记忆中客栈总是洁净清雅的气息截然不同。

小豆子有些害怕,加快了脚步。

可他越走,心头寒意越盛。走廊不仅没有尽头,反而开始出现岔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两条走廊都深邃黑暗,看不到终点。这根本就不是他熟悉的客栈布局!

“娘……?”他带着哭腔小声喊道,声音在过分寂静的走廊里被吸走,没有回音。

他不敢再往前走,转身想往回跑,却发现来时的路也消失了,身后同样是那条无尽的、布满陌生房门的走廊。他被困住了!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心脏。他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嗒……嗒……嗒……”

是从左边那条岔路传来的,缓慢,沉重,带着一种粘滞感,不像是阿大叔叔沉稳的步子,也不像是风掌柜轻快的步伐。

小豆子屏住呼吸,紧紧捂住嘴巴。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身影,从左边走廊的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借着朦胧的月光,小豆子看清了那人的侧影——是阿大叔叔!

他心中一喜,刚要开口呼喊,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看到,阿大叔叔走路的姿势极其怪异。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臂下垂,关节像是生了锈一样,动作僵硬而顿挫。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阿大叔叔的脖子,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扭向了右边,脸完全朝向右侧的墙壁,仿佛在凝视着什么,一步步地,沿着走廊,僵硬地前行,根本没有注意到缩在墙角的小豆子。

“阿……阿大叔叔?”小豆子鼓起勇气,用尽全力喊了一声。

阿大的脚步顿住了。

他那扭向墙壁的头,开始极其缓慢地、带着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

还是那张黝黑、沉默的脸。

但是,他的眼睛是睁着的,瞳孔却是一片彻底的、没有任何反光的死灰。

没有焦点,没有神采,就像……就像画中那些无面者空白的脸部,被强行安上了两颗灰色的玻璃珠!

他就用这双死灰色的“眼睛”,“看”着小豆子。

然后,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拉出了一个僵硬、刻板、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那不是笑,是肌肉模仿出的、属于“笑容”的扭曲形态。

小豆子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阿大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那样用死灰色的眼睛“看着”他,脸上挂着那个凝固的、诡异的“笑容”。

几秒后,他僵硬地转回头,恢复成面朝墙壁的姿势,继续迈着那沉重粘滞的步伐,“嗒……嗒……嗒……”地,消失在了前方的黑暗中。

小豆子瘫软在地,裤裆一片湿热。极致的恐惧让他连哭都发不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万年,他听到了一声轻柔的呼唤。

“豆子?豆子你怎么在这儿?”

是苏无心的声音。

小豆子猛地抬头,看到苏娘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手里端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些许黑暗。走廊恢复了原样,熟悉的雕花木门,空气中是淡淡的定魂草香气。

“做噩梦了?”苏无心蹲下身,用手帕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和冷汗,动作依旧温柔,但她看着小豆子的眼神,却比平时深邃了些,仿佛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

小豆子哇地一声哭出来,语无伦次地讲述刚才的恐怖经历。

苏无心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惊讶。等他哭诉完,她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语气平和得近乎异常:

“你看错了,豆子。阿大一直在后院劈柴,从未离开过。定是噩梦未醒,魇住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小豆子的恐惧奇迹般地平复了不少。

他抽噎着,被苏娘子送回了房间,喝下一碗温热的、带着定魂草味道的安神汤后,沉沉睡去。

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第二天,小豆子醒来,昨夜那极致的恐惧已经变得有些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梦,具体内容却想不起来了。

他看到阿大叔叔依旧像往常一样,在后院沉默地劈柴,动作流畅自然,看向他的眼神也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一切如常。

直到午饭后,小豆子在院中玩耍,不小心将球踢到了阿大刚刚劈好、码放整齐的柴堆旁。他跑过去捡球,目光无意间扫过柴堆底部,靠近墙角阴影的地方。

那里,有几块新劈的柴火上,沾染着一些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痕迹。

不像树汁,更不像泥土。

小豆子蹲下身,好奇地用手指蹭了一下。

指尖传来一种诡异的、略带粘稠的触感。

他抬起手,凑到眼前。

那暗红色的痕迹,在阳光下,隐隐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的、与他昨夜在“噩梦”走廊里闻到的一模一样的……腐烂草药与灰尘混合的气味。

与此同时,正在不远处擦拭桌椅的阿大,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蹲在柴堆旁的小豆子。

阳光照在阿大黝黑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

在那阴影覆盖的半边脸上,他的嘴角,似乎正极其缓慢地、不受控制地……

向上牵起。

小豆子似乎有所感应,猛地抬起头。

阿大已经转回了头,继续擦拭桌椅,侧脸线条刚硬如常。

仿佛刚才那一瞥,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都只是阳光晃眼产生的错觉。

小豆子看着自己指尖那点暗红,又看了看阿大沉默的背影。

一股比昨夜更深沉、更无助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蚯蚓,沿着他的脊椎,缓缓爬了上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客栈外,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客栈内,无声的绝望,正在每一个角落,悄然滋生。

它不再只是夜晚的幻影。

它已渗透进阳光里,

浸染了木石的纹理,

扭曲了熟悉的轮廓。

而你,

分不清,

哪一面是真实,

哪一面是……正在吞噬真实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