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城中村特有的喧嚣时,张远睁开了眼睛。晨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在地板上切出几块暗淡的光斑。
李伟还在里屋熟睡,呼吸声粗重而疲惫。空气里有隔夜泡面的味道,潮湿发霉的墙壁味道,还有远处早餐摊飘来的油烟味。
张远从沙发上坐起来。左臂的布条已经解开,露出下面基本愈合的皮肤,粉红色的新生组织,只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握拳,松开。力量恢复了大约三成,足够应付日常生活。
但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力量,需要资源,需要一张能罩住孙家的网。
帆布袋放在沙发脚边。他伸手进去,摸出那个旧笔记本,李伟昨天给他的,里面记着父亲张启明生前的一些人脉关系。
纸页已经发黄,字迹有些模糊,张远一页页翻看。
周建国,江城银行副行长,父亲的老同学,张家破产后三个月,升任行长。
王明远,国土资源局副局长,曾收过父亲捐赠的学校图书馆。孙氏集团去年拿下城东那块地时,他是审批签字人。
林晓芸,江城日报副主编,父亲资助过她女儿留学。那篇关于张家“经营不善导致破产”的深度报道,是她亲自写的。
一个个名字,像一根根钉子,钉在记忆的棺材板上,张远合上笔记本,闭上眼睛。
第四世张山做律师时,见过太多这样的故事。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人性经不起考验,尤其是在金钱和权力面前。
但总会有例外,昨天在医院,李国庆那双浑浊眼睛里最后的光,老人抓着他手时,那股濒死之人才能爆发的力气。
“小远……你要小心……孙丽手里……沾过血。”
那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沾过血。
什么样的血?记者的?竞争对手的?还是……父亲的?
张远睁开眼睛,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星核在胸腔深处搏动,比昨天更沉稳,更有力。
地脉能量源源不断渗入,虽然缓慢,但持续。《基础引气诀》已经运转到第三十周天,真气在经脉里流淌的路径拓宽了一倍。
他需要验证一些事,关于时间,关于轮回,关于那个困扰了他很久的疑问。
第三世陈青山和第二世张远,为什么会出现在同一个时代?
记忆开始倒流。不属于张远的记忆,也不属于夏远或陈青山或张山的记忆。
而是四世轮回叠加后,在灵魂深处形成的某种“俯瞰视角”。像站在时间的长河边,看着不同支流里,自己的倒影以不同姿态漂流。
第三世陈青山,出生在滇东北陈家坳。时间是……1982年?
第二世张远,出生在江城。时间是……2000年?
两者相差十八年。但他在机场遇见陈青山时,自己二十岁,陈青山看起来……也差不多二十几岁,为什么?
唯一的解释是:时间流速不同。
不同世界,不同维度,甚至不同轮回之间,时间不是线性流动的。
玄天界一年,相当于修仙界十年。那么地球和玄天界之间,会不会也有类似的时间扭曲?
更诡异的是那张脸。张远至今记得机场那一幕。
陈青山穿着西装,后来他知道,那是陈青山为了参加峰会,特意买的,花了他当时三个月的收入。
而自己呢?一身手工定制,腕表价值一套房。两个本该毫无交集的人,站在航站楼明亮的灯光下,看着对方脸上和自己惊人相似的轮廓。
“这张脸……为什么……如此熟悉?”
那种感觉,不是简单的“长得像”。而是更深层的、近乎恐怖的共鸣。就像照镜子时,发现镜中人做出了和你不同的表情。
当时他以为只是巧合。现在他知道了,那不是巧合。
那是轮回打在灵魂上的烙印。是同一道真灵,在不同肉身里开出的两朵相似的花。
“青山食品和陈氏酱,是我们家乡的骄傲!”
陈青山身边那个女孩,张小娟挡在他身前时说的那句话,张远至今记得每一个字。她眼睛里有种光,那种光他在孙丽眼里从未见过。
是守护的光。
后来呢?后来陈青山失踪了。和张小娟一起,被洪水卷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就像他自己跳楼后,没有粉身碎骨,而是被卷进时空风暴。
宿命在打一个巨大的结。
张远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城中村的早晨正在醒来。
卖豆浆油条的小推车吱呀作响,送孩子上学的电动车挤满巷道,几个老人坐在门口择菜,手指沾满泥土。
他需要去一趟滇东北。需要亲眼看看,那个叫陈家坳的地方,那个陈青山和张小娟生活过的地方。
需要知道,“青山味道”这个品牌,到底还剩下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起点,一个干净的、和孙家毫无瓜葛的起点。
李伟醒来时,张远已经收拾好了帆布袋。
“远哥,你要出去?”
“嗯。去趟外地。”张远说,“大概三四天回来。李叔那边,药每天抹一次,别多。如果有什么急事……”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昨天剩下的二十块钱,“这个你拿着。我回来之前,先用着。”
李伟推开他的手,“远哥你自己留着!我还能挣。你去外地……路费够吗?”
“够。”张远没说怎么够。
他确实有办法。
上午九点,张远站在江城长途汽车站门口。售票窗口排着长队,电子屏上滚动着班次信息。
去滇东北的班车,每天只有一趟,下午两点发车,票价两百四。
他口袋里一分钱没有,但他有别的。
车站旁边有个小广场,几个摆地摊的正在支摊子。卖水果的,卖鞋垫的,卖手机壳的。张远走过去,在一个卖玉器的小摊前停下。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低头刷手机。
“大姐,收东西吗?”张远问。
女人抬起头,打量他一眼,“什么货?”
张远从帆布袋里拿出那块玉碎,昨天炼丹用剩的,还剩蚕豆大小。它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青光,虽然小,但质地纯净。
女人接过玉碎,对着光看了看,又用指甲刮了刮。
“岫玉,品相还行。就是小了点,做不了什么东西。给你三百。”
“五百。”张远说。
“三百五。”
“四百。我要坐车,急用。”
女人又看看他,叹了口气,“行吧。看你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