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江大演兵的余威尚未散尽,江东的市井中仍充斥着“魏国十万兵马南下”的谣言。
然而,真正的攻势——才刚刚开始。
演兵后的第二天,太子府密室。
贾诩披着黑色肩披而入,行礼后坐下,目光沉稳:
“殿下,仲达第一计是‘震’,我的第二计,是‘断’。”
曹昂抬眼:“断什么?”
贾诩笑意极淡:
“断江东之粮。”
室内顿时安静。司马懿轻摇羽扇:“诩老鬼,又来阴的。”
贾诩不以为意,慢慢摊开一张水陆地图:
“江东富饶,但粮道多靠三江。若魏军不动兵,只需——”
他用指节敲了三点:
“一断淮南走私粮;二断寿春南运粮;
三断江上商贾粮。”
“江东三月必乱。”
曹彰皱眉:“但这不像打仗,更像……切断商路。”
贾诩抬眸:“正是。
兵不血刃,却胜似十万精兵。”
司马懿闭扇:“此计,我附议。”
徐晃也点头:“打仗靠粮。断粮胜于断兵。”
曹昂终于开口:
“可行。但勿过分逼迫百姓,目标是震慑江东,而非伤民。”
贾诩拱手:“殿下仁心,末将谨记。”
郭嘉在河畔搭起水寨,水军沿岸巡哨。
他站在高台上,目光深远:
“仲达震之,文和断之,接下来……便是我之‘火’。”
旁边的水军都督满脸担忧:
“军师,江水湿重,一到梅雨季节,火攻难成。”
郭嘉微微笑:“火攻不是点火,而是点心。”他招手,让士兵摆上一箱箱——空木桶。
木桶外绘着火纹,内部却干干净净,连油都没有。
都督惊讶:“这是?”
郭嘉:
“浮于江面,飘向对岸,江东水军远望,以为火船。
见十日无燃……便知我军无火。”
都督:“那他们不就更警惕?”
郭嘉摇头:“火攻之道——
让对方摸不清你什么时候点火,而不是告诉他你能不能点火。”
都督倒吸一口凉气。
郭嘉望向江面,风吹起他鬓边黑发:
“当江东水军连睡梦里都觉得江水闻起来像火油……这仗,就赢了一半。”
三月内,江东连续收到惊魂消息:淮南转运路线被查封
寿春商旅被严审
大量木桶顺江漂来
传闻魏军“造十万火船”
孙权坐不住了。夜色深沉,内殿中灯火摇动。
孙权一掌拍在几案上:
“魏军未发动一兵一卒,却让江东乱成这样?!仲达、贾诩、郭嘉三人……果真可怕!”
鲁肃也眉头紧锁:“主公,若粮价继续上涨,江东必先乱于内。”
吕蒙冷声:“魏军……竟连战都不打,就逼得我们走险。”
张昭倒长叹一声:
“此乃上策,魏国得其人矣。”
孙权抬头,眼神里透着多年未有的重压:
“东吴不惧魏武,
但……是该惧太子曹昂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曹昂未继位,却已展露帝王之姿。
谯县·逸园。
荷塘边水雾轻轻,曹操正端着一盏薄酒,眺望远方。
素窈和荀彧坐在旁侧。一名密使疾步入园,呈上军报。
曹操展眉一看,忽然失笑:
“哈哈哈!仲达那小子,算无遗策!贾诩更是老毒物!”
他将军报递给荀彧:
“元德,你看——断江、火寨、演兵……三计联动,江东人心惶惶。”
荀彧读罢也感叹:
“如此三策,几乎不损兵甲,却使江东大乱。这……已是帝王驾驭人才之象。”
素窈抿唇:“你高兴得有些过了。”
曹操哈哈大笑,拍案:“我不是为计策高兴,是为——”
他看向北方邺城的方向:
“——我曹家的孩子们……终于懂得自己举刀的方向了。”
酒光摇曳,他轻声又道:
“昂儿稳,丕儿明,植儿慧,我……可以安心老了。”
荀彧却沉思:“孟德,此局之后,东吴反击更烈。你退居逸园,不等于天下便安。”
曹操仰头喝尽杯中酒:
“放心。昂儿对付江东,我看够了。
若江东真打上来——”他抬手一指长空:“——我虽老,刀还在。”
那夜会议散去,众谋士疲惫离去,只剩曹昂一人留在案前。
司马懿静静站在他身后:
“殿下忧虑什么?”
曹昂望着地图,轻声道:“魏国不能只靠计谋。
终究……会有一战。”
司马懿合扇:“殿下不必急。贾诩、郭嘉都说:
我们是在为十年后的天下铺路。”
曹昂闭上眼,许久才道:
“十年后,不知天下谁主。”
司马懿看着他,心中第一次生出敬意:这个太子,不仅能用人……还能承重。
魏国连施三策后的第五十日。江东,已彻底乱了。
建康城的米市前,黑压压挤满了人。
“昨儿一升米八十钱,现在怎么变成一百五了?!”
“官府不让淮南粮船过江,说是要查私运!”
“查?天天查!查得我们这些老百姓都快饿死了!”
“魏军还没到,我们先垮了!”嘈杂声从市井一路传到孙权的宫门。
孙权刚结束早朝,刚踏入偏殿,就听殿外侍卫报告:“主公,又有五十余名百姓在太平门口请愿,请……请主公开粮。”
孙权揉了揉眉心,烦躁无比:“开粮,开粮,开粮——这两个月我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
鲁肃抿唇不语。
张昭沉声劝道:
“民心不可失,主公再不开仓,恐有大乱。”
孙权脸色阴沉:“但再开粮,军粮就不够了。”
鲁肃叹息:“主公,如今江东不是打不得,是吃不得。”
一句话,说得孙权握住酒杯的手微微发抖。
粮价暴涨引发连锁反应:豫章、庐陵等地的山越部族,开始抢粮
地方豪强封仓自守,不再交税
部分吏员被贿赂,暗运粮到豪强家中
百姓开始逃亡至会稽与吴郡
尤其是山越。
丹阳传来军报:“山越三千余人围县,求粮不得,已杀吏二人!”
孙权得到消息后,将战报狠狠摔在案上:
“这都是魏军逼得!”
张昭沉声反驳:
“主公,外因是魏军,内因却在江东自身。
山越久未安抚,豪强盘踞已成心腹之患。”
孙权怒而无言。
粮食不足,最先受影响的是军队。
兵营里怨声四起:
“我们练兵练了三个月,却连两顿饱饭都吃不上!”
“若魏军真来了,饿兵如何打仗?”
“主公到底想不想打?若不想打,我们何苦这样耗着?”
一名老兵低声道:“我听说,太子曹昂那边粮仓满得快压坏柱子了。”
另一人狠狠嘶声:“别说了!再说要被抓去砍头!”
但越是压制,越是蔓延。军心,开始松动。
这天,孙权亲临点兵,想振军心。
但当他询问:“诸军可愿随我伐魏?”
场面沉默。士兵行礼,却无人应声。
孙权脸色铁青。
吕蒙大步出列,怒喝:“主公问你们话!为何不答?!你们难道……想反?!——”
话未说完,被鲁肃拦住:“子明,不可。”
孙权并未发火,而是缓缓开口,声音冰冷:“我不是要你们现在打仗。”
他转身、目光扫过所有人:
“我只问一句——你们,还信我吗?”
沉默良久,终于有人答:
“主公……军中饥困,士卒无以用命……”
孙权顿时闭上眼。
这一刻,他第一次意识到:江东真正的危机,从来不是魏军,而是自己的根基开始松动。
夜,吴郡城楼。孙权、鲁肃、吕蒙、张昭等人再会。
孙权压低声音:
“江东若再这样下去,不等魏军动,我自己就先垮了。”
吕蒙皱眉:“主公何不强行征粮?”
张昭冷声:“再征粮,则民变;
不征粮,则军乱。”
孙权烦躁极了:“那我该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
鲁肃终于开口:“主公,江东若想自救,需三事并行。”
孙权抬头:“肃,请说。”
鲁肃举起三指:“一,开仓抚民,稳住江东根基;
二,示弱于魏,拖延时日;
三,联络徐州刘备,以形成缓冲。”
孙权皱眉:“但我不愿示弱。”
鲁肃苦笑:“主公,现在不是愿不愿的问题,而是——
被逼到墙角了。”
孙权终于沉默。
经历了粮价暴涨、军心不稳、各地骚乱后——江东的文武群臣,终于达成一个从未有过的一致意见:
现在绝对不能打魏国。
张昭:
“兵不可出。”
鲁肃:“需和魏相缓。”
吕蒙:
“暂守为上策。”
顾雍:“宜修内政。”
连向来激进的蒋钦都低声说:“魏军不动,江东更不能动。”
孙权一掌拍在扶手上:“竟被逼到如此地步!!”
鲁肃躬身:“但主公……
这正是魏国想要的。
他们不需要攻我们,只需要……让我们不敢动就够了。”
孙权沉沉叹息。
在巨大的压力下,孙权终于作出决定:向魏国表达“愿修好”的意向。
但不能失了颜面。
于是他派出使者,以十分委婉的措辞:
不提认输,不提求和,只说“愿与魏通市、互利互通,安境而治”
消息偷偷传往邺城后,曹昂看完,只说了四个字:“三策已成。”
司马懿抚扇而笑。贾诩眯眼如蛇。
郭嘉手指轻敲案面:“江东……三年内难再动。”
江东被迫停止扩张,转向守势;内部豪强趁机坐大;
军心虽稳住,但战力下降;孙权的锐气,被魏国的三策硬生生压掉一半。
这一日,天下格局,悄然发生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变化:东吴,从进攻者,变成了防御者。
魏国,从守势,变成了主导天下节奏的力量。
魏国“震江三策”奏效的情报,在建安二十四年冬末的一个深夜,被飞骑送入洛阳宫城。
天子刘协正在含章殿批阅章奏,烛影摇晃,使他眉眼更显疲惫。
内侍急匆匆跪下:“陛下,邺城来急报。”
刘协抬眼:“魏国又出何事?”
内侍双手奉上密信。
天子展开一看,眉心先是猛地一跳——随后眼底浮现一种复杂情绪:欣慰、惊讶、还有一种……微妙的轻松。
信末一句写得极清楚:“江东不敢动。”
刘协忽地放下信,靠在御案的高背椅上,长出一口气。那口气里,带有 压了太久的恐惧。
刘协低声念:“江东竟自乱……不敢动兵,这……这样的话,天下两虎相争的局面便稳住了。”
他是真心松了一口气。多年来,天下虽名为“三分”,却始终像一锅随时会被火星引爆的油。
曹家强得过头 → 皇帝怕
江东虎视眈眈 → 皇帝更怕
刘备虽然忠心 → 但也是兵强之人 → 皇帝也怕
而如今——天下只需担心一人:曹昂。
这虽然危险,却比三国互争要好得多。
刘协甚至浮起一点久违的怅然:“也好……朕至少……不必再担心江东犯边了。”
喜悦只维持了三息。
刘协猛然意识到一个事实:江东不动,是因为魏国太强。
他重新拿起密信,看了许久,那字句仿佛变了味:
曹昂布谋,司马懿奇策,魏国三郡粮仓充盈,江东朝野惶恐,孙权想联刘备避其锋。
越看越心惊。
刘协的指节紧握:“曹昂……竟到了这一步?”
魏王曹操退隐,荀彧离朝,曹植伴驾温润,曹丕谨慎持重。唯一真正掌权者,就是太子——曹昂。刘协突然一阵寒意从后背升起。
他放下密信,吩咐:“去,召曹子建来。”
内侍惊讶:“陛下,此时已过三更……”
刘协冷声:
“朕要见他。现在。”
不一会儿,曹植披着锦袍赶来,额前还带着未散的睡意。他一入殿,看见烛火亮得刺眼,便知陛下心事重重。
曹植立刻跪下:
“见过陛下。”
刘协看着他,像看着一块干净的玉。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谋权篡位,只有诗文与真心。
他忽然道:“子建,江东被你们魏国逼得不敢动了。”
曹植怔住:“陛下……此非臣之功,是太子与诸臣之谋。”
刘协目光深深:“但朕希望魏国的人里……有人站在朕这边。”
曹植抬头,眼底是真诚:
“臣……永在陛下身侧。”
刘协突然笑了,像抓住一根绳子的溺水者。
他按住曹植的手,轻拍:“好。
魏国众子,唯有你……朕信得过。”
曹植一惊,忙叩首:“臣不敢。”
刘协却轻轻扶住他:“子建,你若在,朕就有牵制曹家的砝码。”
曹植心下一震,但仍温声:“陛下,太子殿下心向朝廷,绝无异心。”
刘协看着这孩子般纯净的目光,忽然觉得鼻尖一酸。
他低声:“朕知道。你们兄弟皆良善。
只是——朕不能不防。”
烛光摇曳,那一句“不能不防”,显得沉重如山。
刘协忽然叹道:“若是魏王在,朕尚能把心放下一半。
如今他退隐……朕却更怕了。”
曹植忙劝:
“父王虽退隐,仍心在朝堂。陛下放心。”
刘协苦笑:“朕怕的不是魏王,是那——
他想把天下交给谁。”
曹植怔住。那一刻,他似乎突然明白了陛下为何深夜召见自己。
刘协忽然开口:“子建,朕……想封你为中护军,留在朕身边,可好?”
曹植大惊:
“陛下!此职……此职为武要之任,臣素来不习兵!”
刘协却轻声:“朕不是让你统兵。
朕是……想留你在朕身边——
护朕的心安。”
曹植一瞬心软。
他跪下:“臣……唯陛下所命。”
刘协闭目,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一刻,江东被逼住的恐慌,化作他对曹昂势大的另一种恐惧。
此刻的刘协突然意识到:天下大势,已经不由他选择。
他能做的,只有抓住那些能抓住的手。
而曹植,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