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五年夏末,长江上风浪渐大。
江东的天空压得极低,像是预示着什么将要发生。
荀彧死后不满两月,江东便先动了。
建业城外,练兵场铁铠连片,刀盾反光。
孙权立于高台,披着紫金甲,神情凝重而锋利。
他看着台下将领,开口第一句便是:
“诸位——荆州之战,不能再拖了。”
话音落下,众将震动。
吕蒙、甘宁、蒋钦、凌统等纷纷拱手。
鲁肃却皱眉:“主公,荆州如今由曹氏掌控,刘琮任牧,曹昂设兵备粮,民心又稳。贸然进攻,只怕……”
孙权抬手打断:
“文若已死,曹家势正盛,但朝堂必乱。
曹操方遭刺杀,北方内部有裂,不趁此时动,更待何时?”
吕蒙抱拳:“主公所言极是。曹氏虽稳,然时机难得。
若我军以迅雷攻取江北、江南两岸,夺夏口、武昌,将可逼荆州割地。”
甘宁大笑:“哈哈!宁愿要战,不愿等死!主公一声令下,我甘宁第一个渡江!”
众将士气高涨。
只有鲁肃仍旧叹息:
“若荆州民心向刘琮,我们攻之则不得人心;若荆州士族向曹昂,便更难攻。”
孙权沉声:“我早已派人前往荆州探查。蔡瑁虽死,但他的旧部仍在,有人愿意为我开江门。”
这句话让鲁肃心中一震——
原来孙权已布置许久。
孙权环视众人:
“此战非占荆州全境……
只要拿下江北三郡——南郡、江夏、江陵,我东吴便能控江而望天下!”
众将齐声呼喝:“请主公早定大计!”
军议散后,鲁肃被孙权留下。
建业的竹影斜落在地,鲁肃抬头望着主公:
“主公是否真的要与曹氏正面交锋?”
孙权闭上眼许久:
“文若死,刘琮弱,曹操退,曹昂忙于北方整兵、司马懿筹粮……
此时荆州,是天下最软的一块。”
鲁肃沉声:
“若主公夺荆州,刘备未得寸土,必与我交恶;曹氏必出兵报复。
从此东吴孤立,将与两家为敌。”
孙权睁开眼,一字一句:
“没有荆州,我孙家永无出江之日。”
他手掌握得极紧:
“哥哥孙策走得太快,江东根基未稳。
若我不能继续北拓,将来我孙权在天下,只是一个地方豪强,再无争霸希望。”
鲁肃默然。
孙权缓缓道:
“子敬,你曾劝我夺荆州后善待刘琮,我记得。
但江东若不战,就会死。”
他抬起头,看向天边。
“此战——我孙权必须赢。”
鲁肃低下头,终于叹息:
“主公既已决意,肃愿尽死力相辅。”
孙权拍了拍他的肩:
“子敬,你仍旧是我最信任的人。
此次出使荆州——还需你走一趟。”
鲁肃心里一沉——
这是要他稳住刘琮和曹植,使他们不疑有他。
建安二十五年八月。
孙权下令:“三路大军——往荆州而进!”
吕蒙、甘宁从鄂县水陆并进,逼近江夏。
陆逊、徐盛攻向湘口,以扰荆南。
蒋钦、凌统牵制夏口军,逼迫刘琮出兵。
建业号角连日不绝,江上水军帆影如林。
孙权亲点大纛,朗声一喝:
“此役若成,我东吴自此不再受制于人!”
将士们呐喊震天。
刘琮正在江陵巡察军营时,听闻东吴大军压境。
他脸色瞬间发白,捂着额头:
“怎么……怎么来得这么快?”
蒯越沉声:“主公,东吴此战志在必得,恐非虚张声势。
他们兵分三路,我军虽有曹氏援军,但难全力守三处。”
傅巽更是直言:
“若不能及时请邺城援军,荆州必危。”
刘琮咬唇:
“但若向太子(曹昂)求援,岂非让他以为我无能?”
这句话让众人心冷。
蒯越闭眼叹:“主公……不是无能,是大势如此。
东吴来势凶猛,荆州若不借曹氏之势,怕是守不长久。”
刘琮忽然问:
“曹植公还在江陵吗?”
蒯越点头:“近日仍在。”
刘琮低声:
“……我想先问问他。”
江陵的城楼上,夜风徐徐。
刘琮与曹植对立而站,烛火在风中摇曳。
刘琮声音颤动:“子建公……我是不是……守不住荆州了?”
曹植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温和:
“刘荆州,你不是战将,你是守土之主。
守不守得住,不全在你,而在大势。”
刘琮抬头:“那……该如何是好?”
曹植注视着远处江面:
“我会写信给太子,让他加派援军。你只管稳住军心,不可轻言退让。”
刘琮眼中湿润:
“子建公若不在……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曹植笑了:“文若公若还在,也会教我如此说。
我不让你担这天下之重——你安你的心,我挡一阵风雨便是。”
刘琮深深一拜。曹植望着远处江东火光,心中却在想:
——这一步,孙权来得太急了。
九月初,甘宁在江夏献捷:
“已破江夏外围小城三座!”
孙权大喜,拔剑指向北方:“全军听令——江东大军,进!”
江东铁骑踏浪而上,战船破江而来。
江东与荆州、曹氏真正的大战——
终于拉开帷幕。
九月中旬,秋风乍起。
荆州上空笼着沉沉的铅色云影。
江面上,东吴战船旗帜猎猎,如潮水般压来。
荆州……不再是之前那个安稳富庶的南方名州了。
清晨,江陵的军令台上,传来连续三封急报。
第一封——
“甘宁夜袭江夏外垒,斩守将二十余人。”
第二封——
“吕蒙夺江夏东门,城中呼声震天。”
第三封——
“陆逊已破湘口三寨,荆南尽被扰动!”
刘琮看完第三封信时,手一抖,整封奏报“啪”地掉在地上。
“怎……怎会如此之快?!”
蒯越拱手,语气沉重:“这是吕蒙、甘宁、陆逊三人之计——
前者善突袭,中者精水战,后者擅火攻。
三路齐发,荆州确实难挡。”
刘琮咽了口唾沫,声音发干:
“那……那我该如何是好?”
傅巽叹道:
“荆州军心已惶,若不能尽快请援,只怕守不住江夏。”
刘琮犹豫不决,反问:
“可我若向太子求援,他会不会认为我无能?我……我怕失了荆州之位……”
蒯越看着他,眼中既为无奈,也充满怜悯。
“主公,荆州是天下重地,不在主公,也不在太子……
而在天下之安危。”
刘琮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
他害怕的不是战争——
而是失位。
这就是刘琮与刘备、曹昂、孙权的最大差别。
曹植得知局势后,从城楼上快步而下,披风猎猎。
刘琮迎面走来,脸色惨白地问:
“子建公……难道荆州真的要亡了吗?”
曹植握住他的手腕,让他镇定下来:
“不会亡。
你稳住荆州,我来代你写信。”
刘琮愣住:“写……写什么信?”
曹植目光坚定:
“写给太子曹昂——
请援军。”
蒯越、傅巽都松了一口气。
刘琮却踌躇着:“我……我怕——”
曹植打断他:
“荆州若亡,天下人只会怪东吴,不怪你。
但若你迟疑不决,
——荆州亡了,你难辞其咎。”
刘琮被震住了。
曹植当场铺纸、磨墨,挥笔草就一封援军急信,言辞恳切、理由周全,却丝毫不显软弱。
写完后,他亲手递给刘琮:
“签字吧。”
刘琮看着信,心中那股不甘与恐惧交织,最终浑身一软,咬牙在信尾写上:
“荆州牧 刘琮手书”
曹植见状,轻声道:
“刘荆州,你做了正确的事。”
刘琮低声抽气,像是勉强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勇气。
邺城,尚书省。
曹昂接到江陵急信时,正与诸葛诞、司马懿处理粮草调拨。
打开信,曹昂眉峰瞬间沉了下来。
郭嘉凑过去一看,轻啧一声:
“孙权终于按不住了。”
司马懿推了推鼻梁上的纶巾:
“主公,这是一场势在必行的大战。东吴若取荆州,则能横扫江汉;若荆州稳,则吴军必退。”
郭嘉盯着地图冷笑:
“这吕蒙,真是白衣渡江无影踪的狠人。他绝不会只想打江夏。”
曹昂深吸一口气:“立即把江东形势告诉父亲和皇上。
再调郡兵五千,作为先遣救援。”
司马懿、郭嘉齐声问:“太子欲亲自南下?”
“暂不!”
曹昂摇头:
“我若南下,北地守备虚空,会被世家与强胡窥伺。
派曹彰!”
司马懿点头:“虎侯善战,是最佳人选。”
郭嘉却笑道:“嘿,子文(曹彰)若知道能打大仗,一定高兴得睡不着。”
曹昂收起信:“荆州必须稳住。
刘琮不能乱,曹植更不能有失,我们必须快。”
曹植在荆州的作用,在这一刻被彻底放大。他召集将领、士族、地方乡老,在城内大堂召开军民大会。
他穿着简素的青衣,声音不大,却传得极远:“诸位——荆州不是刘家一州,而是汉室南方基业。
今日若丢,明日天下秩序皆不存。”
他走到军阵前,朗声:“我从邺城来,不是带命令,而是带承诺——
曹氏不会放弃荆州。”
将士们轰然振奋。
曹植抬手示意:“援军已启程,太子曹昂必来。
在他到来之前——
我曹植,与诸位同生死,共存亡!”
城中响起震天的呼喊:
“子建!子建!”
刘琮站在后方看着这幕,嘴唇都有些发颤:
“若子建公是荆州牧……荆州当无忧矣。”
蒯越听见此话,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但心中默默叹息:
“这就是差距了。”
九月末,江夏城下。
吕蒙立于城外,白袍在风中猎猎。
他拍马向前,拔剑一指江夏:“此城若不下——
东吴无颜再见先主孙策!”
甘宁纵马而至,哈哈大笑:“早些破江夏,咱们再去迎江陵!”
陆逊从南方来报:“荆南三郡皆震,我已断其粮道。”
吕蒙、甘宁齐声道:
“主公大业,可成矣!”
他们举刀,指向荆州腹地。
此刻,江东大军如潮涌。
江陵城上的曹植听远处战鼓响起,握紧了拳:
“子文……你要快些来啊。”
夜深露重,灯火摇曳。
院中桂花恰好盛开,香意缭绕,却遮不住空气里的紧张。
明日,曹彰便要率军南下援荆州。
孙绍坐在廊下,披着绣有孙氏纹章的浅金色披肩,目光看似平静,手指却紧紧攥着茶盏的边。
曹彰快步从议事堂回来,盔甲未脱,额角还挂着细汗。
见到她,他停住了。
“绍儿,我回来了。”
孙绍抬眼,目光里闪过担忧,却压下了,轻声道:“我听说……
你明日就要领军南下?”
曹彰愣了愣,随后点头:“是。荆州不能失,我必须去。”
孙绍移开视线,看着夜色中的桂树,半晌才问:
“是太子哥哥让你去的?”
曹彰笑了下:“算是我自己要去。”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
孙绍轻轻吸气,问:“子文……江东那边,
——是我的兄长与族中将领在征荆州。
你可曾想过,若战至江陵……你们会兵戎相向?”
曹彰沉默了。
孙绍紧紧握住他的袖子:
“我虽嫁入曹家,但毕竟生于孙氏。
你明日一去,战场无眼……
我怕……”
她说到这里,声音止不住颤了。
曹彰心头一紧,将她轻轻揽入怀里。“绍儿,我不会让你为难。”
孙绍伏在他胸口,却摇头:
“我不是为难……
我是怕你死。”
夜风吹过,吹动两人之间沉默。
曹彰一向豪迈,却第一次在孙绍面前放轻了声音:
“绍儿,我这一生,最盼的就是能上战场建功。
但娶你……让我第一次怕死。”
孙绍怔住了,抬起头。
曹彰低下额头贴住她的:“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
我不舍。”
孙绍心中酸涩,眼里悄然泛红。
“那你……可否不亲自上阵?
可否在后方指挥?”
曹彰苦笑:
“我若不冲锋在前,将士们怎会心服?
荆州危急,我若畏战,曹家在天下人心中必受损。”
孙绍听到“曹家”二字,心底某处轻轻一动。
她懂太子曹昂的责任,也知道曹丕、曹植的压力,更明白曹彰作为曹操第三子的处境。
她低声问:“那你想过我吗?
若你死了……我一个外嫁孙氏的女子,该何去何从?”
曹彰的眼神猛地柔下来。
“我有安排。”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封好的信。
“若我死,绍儿,你带着此信,回江东也好,留魏国也罢,都是你的路。”
孙绍盯着那封信,久久不语。
然后她伸手——
却没有拿,而是推回去。
“不。”
曹彰愣住:“绍儿?”
孙绍眼眸坚定,甚至带着几分倔强:“我嫁给你,不是为了替孙家探路、也不是为了做联姻棋子。
我既为你的妻子,就不会在你死了之后,只想着自己怎么活。”
她抓住他的手:“你回来,我才回。
你不回来……我就在邺城守着你。”
曹彰心脏狠狠一跳。
他突然抱住她,抱得很紧,很用力。“绍儿……我不会死。
为了你,我必活着回来。”
孙绍闭上眼,轻声道:
“这句话,你说了,便要做到。”
夜更深了,风也更凉。
曹彰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取出一根红绳结。
“这是我在逍遥派学艺时,从师姐那里求来的护身结。
听说……
若夫妻各持一半,
——可保平安。”
他将红绳一分为二,一半系在孙绍手腕,另一半系在自己盔甲内侧。
孙绍捧着那半段红绳,声音低低:
“那我……等你回来,把它重新结在一起。”
曹彰额头轻轻碰着她:
“好。
回来后我们一起去逸园赏桂,去洛阳见陛下,去江南喝娘子家乡的桂花酒。”
孙绍终于破涕为笑:“我就在邺城……
等着你回来喝。”
天亮。
邺城鼓声震天。
曹彰全副武装,骑上烈马,虎侯风采尽显。
孙绍站在城门楼上,穿着淡金色斗篷,抱着袖子,手腕上那根红绳随风轻颤。
曹彰抬头看她。
孙绍朝他扬声:
“子文——
记住你说过的话!”
曹彰扬起战矛,声音如雷:“绍儿,我若不死——
便必凯旋!”
孙绍深吸一口气:
“若你凯旋……我便陪你一生。”
曹彰眼中闪着光,勒马而去。
邺城城门缓缓关上。
孙绍站在风中,盯着那渐远的虎纹大旗,低声呢喃:
“子文……
你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