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急报如风火一样冲进建康。
“吕蒙夜遭魏军突袭,大败!三万兵溃,子明重伤,几乎身死!”
孙权正在殿中试剑,听到消息的一瞬间——
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整个人僵住了几息,随后猛地回身,声音冷得像被冻住:
“……谁?”
来报将领跪下:
“虎侯曹彰。”
孙权踉跄坐回虎皮椅上,半晌说不出话。
周围文武大气都不敢喘。只有鲁肃挺身而出:“主公,此事不是子明无能——
是虎侯太强。”
孙权眼中血丝涌动:“虎侯……
他一战之力,竟压过吴军三将。”
他想到大哥孙策当年威震江东,如今这股威势……
竟在敌人曹家的儿子身上重新出现。
孙权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滚的怒意:
“传令!所有水军、步军……进入戒备!”
他忽然咬牙低语:“若曹氏三子皆成大器……
中原天下,还容得下江东否?”
鲁肃上前一步:“主公,不必与曹家正面硬攻。”
孙权抬眼:“子敬有何策?”
鲁肃沉声道:“以江东之力,困不得虎侯;
但若想拖住他——
那……要另寻薄弱环节。”
孙权眉动:“你是说?”
鲁肃压低声音:
“荆州。”
孙权陡然明白过来。
江汉大捷传回邺城后,整个魏国都震动了。
但没有人比曹昂更清楚背后的危险。
郭嘉半躺在胡床上咳了一声:“太子,将军彰弟的功……大得有些过头了。”
司马懿微微点头:“是。
自古功高震主者,皆危险。”
曹昂眉头紧锁:
“皇上若疑心我们,必不会只疑我一个人……”
司马懿接道:“而是疑整个魏国。”
郭嘉笑了笑,眼中却透着清醒的冷意:“太子可知?
江汉一战后,全天下都在看——
曹家三子将来谁会威胁皇帝。”
曹昂叹:“彰弟功勋,他无法收敛;植弟才华,皇上爱惜;
我……反成最不显眼的。”
司马懿忽然走到窗前,望向远处的天光:
“太子,不显眼——
正是优势。”
曹昂愣住:
“你是说……?”
司马懿转身,目光如鹰:
“曹家三子之中,唯有你——
能让皇帝既依赖又不疑。”
郭嘉点头:
“让皇上感到‘你是在保护他,而非取代他’,这是关键。”
曹昂缓缓沉默,心中浮现一个从未认真面对的事实:
我是世子。
但世子……最不能让皇上害怕。
司马懿忽然跪地:
“太子,彰弟以勇立威,植弟以文立名。
你……该以德立本。”
郭嘉扶着床站起身:
“江汉一战你虽然不在,却可借势树立威望,这才是太子的路。”
三人目光交汇。
谋士两人终于说出他们真正想说的话——
“太子要让天下知道:
曹家的未来不是虎,不是凤……
而是你。”
胜报传入洛阳。
宫中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唯独汉献帝喜中带忧。
他看着宣读捷报的侍中,心底复杂难名:
“虎侯之功,不下当年父亲破黄巾之威……”
在他身侧,曹植静静斟茶,侧颜沉静,像一方温玉。
汉献帝忍不住问:“子建,你……为你兄长高兴吗?”
曹植毫不犹豫:
“自然高兴。
虎兄为国立功,子建深感荣耀。”
汉献帝轻轻叹息:
“你们兄弟三人,真乃上天赐予曹公的福分。”
他忽然压低声音:
“但对朕而言……
这福分,太盛了。”
曹植手中茶盏微微一顿。
汉献帝看着他,声音忽然变得柔软:
“子建,你愿永远留在朕身边吗?”
曹植抬起头,眼底微闪:
“陛下之恩,臣此生难忘。”
汉献帝笑了:
“好。
只要你在朕身侧……
朕便不惧曹家过盛。”
曹植怔在原地。
他第一次明白——
汉献帝不仅信任他,
更是依靠他来牵制曹家。
而他……竟无力拒绝。
烛火摇曳,二人影子映在丹壁上。
既像主臣,又像朋友,
更像……互相依存的孤魂。
霜雪压着关山。
曹彰率先头部队抵达邺城北门,铁骑踏雪而来,蹄声如战鼓。
百姓自发夹道而立。
“虎侯回来了!”
“虎侯威震江东!”
“虎侯护我魏国!”
曹彰从马上跳下,卸盔昂然,身上仍带着血痕与烟火的味道。
他不是文士,不懂矜持,看到兄长便大步扑上去:“兄长!我回来了!”
曹昂稳稳接住他,多年的镇定此刻也忍不住笑意:
“回来就好。”
曹丕在一旁打趣:
“虎侯名动天下,我等文弱之辈,都快被盖下去了。”
曹彰一把揽住他脖子:“二哥放心!我打江东,你写《典论》,咱兄弟各有用处!”
三兄弟的笑声在雪夜里散开。
但所有在场的大臣,都悄悄观察着:
——虎侯的军威、世子的稳重、曹丕的器度。
魏国的未来,或许就在这三人之间。
而站在远处的司马懿,更是心中暗暗盘算:
“曹家三龙齐聚,天下之势……更难撼动。”
夜深,宫灯如豆。
曹植坐在御书房中陪汉献帝饮茶,忽见太监小步飞奔:
“陛下!虎侯凯旋,威名大振,邺城百姓夹道相迎!”
汉献帝手中茶盏轻轻一顿。
他仰头笑了,笑里有欣慰,却也带着掩不住的忧色:
“虎侯……好一个虎侯。”
曹植察觉出那一瞬的情绪。
汉献帝缓缓道:
“若朕手中有如此武将,该有多好。”
曹植握紧茶盏,轻声答:
“陛下若愿,彰兄自然也愿为汉家出力。”
汉献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心太好了。
你可知——
如今天下的功臣,能为朕出力的,又有几人?”
曹植低下头。
汉献帝语气忽然柔和起来:“但子建你……朕是信的。”
这句话,让曹植胸中陡然一暖。
皇帝继续道:
“明日朕要在宗庙祭天,你随朕一同前往吧。”
曹植怔住了。
这是天子才会对至亲、至信之人发出的邀请。
他明白——
皇帝,将他当成了心灵唯一倚靠。
庆功宴散后,曹昂留下曹彰、曹丕与最核心的谋士。
郭嘉倚着柱子,轻笑着开口:“虎侯一战,让江东闻风丧胆。
但太子,你要慎防皇帝误会这是‘曹氏武力过盛’。”
曹彰愣了:“我为国打仗,他误会什么?”
司马懿摇扇,气定神闲:
“因为——
你太强了。”
曹彰:“……”
曹昂缓缓开口:“彰弟,你要记住。
你的功——
要为国,而不是为自己。”
曹彰挠头:“我就是这么想的啊?”
郭嘉叹息:“你想着是一回事,天下怎么看是另一回事。”
曹昂走到曹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
“彰弟,你替我守军威;
我替你守皇上的心。”
曹丕在旁轻笑:
“倒像兄长娶了两个弟弟做将军似的。”
曹昂也笑了:
“你说得不错。
曹家想安稳,就得三兄弟拧成一股绳。”
曹彰重重点头:“好!我听兄长的!”
司马懿眼底泛起微光。
这,就是世子最可怕的力量——能将武德如虎的曹彰、城府渐深的曹丕都稳稳收拢。
夜雨敲窗。孙权展开新获得的情报,脸色越来越沉:
“虎侯虽撤军,但荆州已全面整编为魏国重镇。
曹昂亲自派司马懿主持粮运。
他们要固守荆州。”
吕蒙重伤未愈,被抬着入殿,艰难道:
“主公……曹军补给不断,江北城防坚不可摧。若强攻,只会再败。”
孙权捏紧拳头:“曹昂、曹彰……曹家这是要以荆州为心脏,南据大江!”
鲁肃上前一拜:“主公,不能急攻。荆州若稳住士民,就不是我们短期能夺的。”
孙权咬牙:
“那我们怎么办?”
鲁肃抬头:
“等待时机。
等到‘曹氏兄弟之间,出现裂痕’。”
孙权沉默了很久。
雨声中,他低声道:
“……那他们若不裂呢?”
鲁肃心中一凛。
因为大家都看到了——
曹家三子,丝毫没有要分裂的迹象。
反而越走越近。
江东众臣第一次意识到:曹家的未来,比曹操本人……更难对付。
宗庙之祭已毕。
大殿里只剩烛火与回声。汉献帝独自坐在御榻前,轻轻摩挲着祭器的纹理。
“曹彰武勇……曹昂稳重……曹丕聪敏……
而曹植温雅近人。”
他轻声笑了。
“朕的皇位……
还能坐多久?”
无人回答。
片刻后,他疲惫地闭上眼:“但只要子建在朕身边——
朕便不怕。”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孤独却固执。
虎侯凯旋的消息传到洛阳后,朝中震动比想象更大。
第二日清晨,百官列于太极殿下,风声猎猎。
汉献帝端坐龙座,眸中虽显疲色,却精神异常振奋。
“虎侯立江汉之功,威震南北——是朕之幸,是国之幸。”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交互视线。
曹彰功大?
当然。
但皇帝一直有意限制曹氏军权,今日却公开赞扬?
让许多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侍中伏完轻轻咳了声,上前奏道:
“陛下,如今虎侯功高震主,民心所向,此乃魏国之福,也是汉家之祸。”
声音温和,却刀锋藏在棉里。
曹植站在侍臣列中,眉心一皱。
他看得出来伏完不是刺曹操——
是刺他。
因为洛阳人人都知道:
皇帝宠爱曹植。
皇帝看见站得笔直的曹植,忽然淡笑:
“子建,你怎么看?”
全殿寂静。
曹植心中一动。
——这是皇帝的试探。
——也是保护。
他低头出列,衣袍在玉阶上掠过一道柔纹:
“臣以为……
虎侯之功,不是他一人之功,乃是陛下圣威昭昭,使天下勇士皆愿为陛下赴死。”
此言一出,满殿动容。
伏完眼皮轻跳。
曹植继续道:
“若无陛下坐镇洛阳,若无陛下协调四方,
虎侯纵有万夫之勇,又怎能安定江汉?”
汉献帝愣住了,然后忍不住轻轻笑了。
这份话——
既稳住了皇帝的心
又不损曹彰
更不给朝臣借题发挥的口实
一语三得。
殿上众臣忍不住重新评估曹植。
——此人不仅才华横溢,更懂政治。
皇帝收起笑意,起身道:
“传朕旨意——
封曹彰为 ‘骁武将军’,
驻于洛阳,
为朕掌禁军之一翼。”
满殿哗然。
骁武将军?
这相当于把洛阳城防权交给了虎侯!
有人脸色发白:
“皇帝这是……把生死钥匙递给曹家?”
有人窃喜:
“虎侯在洛阳,曹家的力量更集中……那世子的路更稳了。”
有人心惊:
“曹家的荣耀已逼近天子……”
只有曹植明白。
这是皇帝希望借虎侯——拉住曹家。
把虎侯留在自己身边,是一种信任,也是制衡。
曹植悄悄抬头,看见皇帝正望着他——
眼中藏着深深的依赖。
雪霁初晴。
世子府内,曹昂披着白狐裘,在司马懿的陪同下进入议事厅。
群臣齐声:
“参见世子殿下!”
这是曹昂第一次独自主持大政。
司马懿微微侧身提醒:
“殿下,虎侯已封骁武将军,皇帝意在安抚。
邺城也需要表态,以表现礼节,而不显惧。”
郭嘉笑吟吟地补上一句:
“也不能太弱,免得天下觉得我们害怕了。”
曹昂点头:
“我会向朝廷上表祝贺——
但同时宣布:自即日起,荆州粮道、徐州屯田,全面增兵。”
群臣大惊:
“殿下这是……示强?”
“示明志。”
曹昂目如寒星:
“让天下知道——
曹彰是皇帝的虎,
但曹家也是曹家。”
司马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世子锋芒初露。
这少年,已不再是温和的调和者。
他开始长出属于君王的牙齿。
那日祭天毕后,皇帝特地留下曹植同饮。
宫灯昏黄。
汉献帝斟酒给他:
“子建,你知不知道……朕为何这么信你?”
曹植怔了怔。
汉献帝目光落在烛火上,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火苗吞没:
“因为全世界都怕朕。
只有你——
把朕当作一个人。”
曹植心中蓦地一酸。
他以为皇帝宠他是因为诗文、风雅。
没想到——
竟是因为孤独。
汉献帝继续道:
“朕身边的人,要么怕曹操,要么怕权势。
只有你……
你不怕,也不讨好。”
曹植低声:
“陛下,臣……”
“子建。”
皇帝打断他,神情极罕见地温柔,
“朕若没有你,朕就撑不到现在。”
曹植眼眶微热。
而此刻,在宫墙外的暗处,
伏完等几名大臣站在寒风中,彼此交换着复杂的视线。
曹植越被天子信任——
就越可能成为天下权力的风暴中心。
洛阳暗潮,再次翻腾。
建康的夜雨拍打檐角。
孙权披着战甲,被鲁肃急唤醒。
“主公,最新情报——
皇帝封虎侯为骁武将军,留在洛阳!”
孙权一怔:
“什么意思?
皇帝……把禁军交给曹彰?”
鲁肃面色凝重:
“恐怕皇帝是想笼络曹氏,也恐怕——
是曹家更强,皇帝反而不得不靠他们保命。”
孙权冷汗微出。“那……荆州呢?”
鲁肃摇头:
“荆州守军在曹昂整编后,人心稳定。
曹彰若出战,江东再无胜算。”
孙权坐倒在榻上。
虎侯凯旋,曹家三子齐心,皇帝又依赖曹植。
江东与徐州的夹缝……
变得比以前狭窄十倍。
夜深人静。
汉献帝手里捧着祭祀用的玉牌,缓缓坐下。
他轻声念道:
“虎侯在,朕安。”
又默念:
“子建在,朕心安。”
他却忽然再想:
——那曹昂呢?
——那曹丕呢?
若曹家三子齐力护父,曹操即便不在朝堂,魏氏势力也是稳如磐石。
而他,一个皇帝,却仍在风雨中孤身。
他闭上眼,苦笑一声:
“朕若再不抓住子建……
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烛火摇曳,映出他瘦削又倔强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