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团队的组建和协调机制的草案，以惊人的效率推进着。
叶凡在龙山项目中积累的“凶名”此刻转化成了无形的威慑力，让各部门不敢在程序问题上稍有懈怠。
但他心里清楚，真正的考验在于让这套纸面的规则，变成各方自觉遵循的准绳。
他决定亲自带队，进行第一次联合实地调研。目标，是位于工程上游，生态最为敏感，同时也是补偿诉求最高的青岚县。
车队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原始林海，清澈的溪流在山涧奔腾。同行的除了发改委的干部、专家团队成员，还有水利厅、生态环境厅以及青岚县本地的负责同志。
青岚县的县委书记老马，是个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本地干部，一路上抓着叶凡，反复强调青岚为保护这片水源地做出的牺牲：
“叶主任，您看看这山，这水！我们青岚几十年没引进过一个污染企业，财政穷得叮当响，老百姓就指着这点山林和溪流过日子。这工程一动，我们的涵养林、我们的生物多样性……损失太大了！省里要是补偿不到位，我们全县老百姓都没法交代啊！”
叶凡耐心地听着，不时点头，但并不接具体补偿数额的话茬。他知道，现在任何口头承诺都是空头支票，只会引发后续无尽的麻烦。
抵达预定考察的第一个点——一处位于半山腰、可以俯瞰未来可能的水库淹没区的观测点。技术人员和专家们立刻忙碌起来，架设设备，采集样本。叶凡则和老马，以及几位当地的老村长站在一起。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村长，指着山下隐约可见的几处村落，声音有些颤抖：“领导，那下面，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听说都要淹了？我们这些人，搬走了，还能做什么呢？”
叶凡看着老人眼中对故土的眷恋与对未来的迷茫，心头沉重。他想起唐若雪发来的那篇报道。宏大工程背后，是一个个具体家庭的命运转折。
“老人家，”叶凡的语气放缓，带着尊重，
“工程是为了解决更多人的用水问题，这点希望您能理解。但你们为工程做出的牺牲，国家和省里绝不会忽视。补偿和安置，我们会制定最详细、最公平的方案，不仅要保证大家有新房住，更要考虑大家未来的生计，比如发展生态旅游、林下经济，或者提供职业技能培训。总之，要让大家搬得出、稳得住、能发展。”
他没有画饼，而是给出了解决问题的方向和原则。老村长浑浊的眼睛里似乎亮起了一点光。
就在这时，综合一处的处长快步走了过来，脸色有些为难，低声在叶凡耳边汇报：“叶主任，刚接到县里通知，下游平州市的刘副市长带着人也过来了，说是也要实地了解情况，车队马上就到。”
老马书记一听，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平州的人来干什么？还没到分水的时候呢！他们这是不放心，来施加压力了？”
叶凡目光微闪。平州市是工程的主要受益方，用水需求迫切，其领导层以作风强硬、善于争取利益着称。他们的不请自来，无疑打破了叶凡试图营造的“前期论证，搁置争议”的氛围。
果然，不到十分钟，几辆挂着平州牌照的轿车驶抵现场。为首的刘副市长一下车，就热情地朝叶凡走来：
“叶主任！真是巧啊，听说您带队来调研，我们平州对这项工程是望眼欲穿，这不，赶紧过来学习学习，也向您汇报一下我们的迫切需求！”
他话语热情，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青岚县的马书记等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意味。
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上游的青岚担心利益受损，下游的平州唯恐供水不足，双方代表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目光交汇处仿佛有火星迸溅。
叶凡心中了然，这是协调机制面临的第一次实战考验。他面色不变，迎上刘副市长，与他握了握手：“刘市长来得正好。专家正在做初步勘测，数据和情况都在收集阶段。既然来了，就一起听听，了解第一手情况总是好的。”
他没有拒绝平州的参与，但也没有允许他们打断既定的调研程序。他转向众人，声音清晰地定下调子：
“各位，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是未来可能被淹没的区域。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户一人，都关系到工程的成败和社会的稳定。我们今天来这里，首要任务是摸清底数，评估影响，听取各方声音，尤其是当地群众的声音。”
他目光扫过刘副市长和马书记：“至于水量分配、补偿标准，那是后续基于科学评估和综合平衡之后，在领导小组框架内讨论决策的事情。今天，我们不谈具体方案，只谈事实和问题。请大家遵守调研纪律，一切以专家组的意见为准。”
他的话，不卑不亢，既安抚了青岚方面的情绪，也堵住了平州方面可能提出的过分要求，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技术和事实层面。
刘副市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打了个哈哈：“那是自然，一切听叶主任安排，按规矩来！”
调研得以继续，但空气中那根无形的弦，已然绷紧。叶凡知道，他亲手定下的“规”，正在接受来自现实利益最直接的冲击。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他必须像钉钉子一样，将“规矩”二字，牢牢钉在每一个环节，才能确保这艘巨轮，不会在启航前就陷入利益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