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的清晨,笼罩在薄雾和一种无声的紧绷感中。
联合调研的队伍再次集结,准备前往下一个考察点——一处可能作为未来水库坝址的狭窄河谷。
平州的刘副市长依旧跟在队伍里,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但眼神比昨天更加锐利,像在搜寻着什么。
叶凡敏锐地察觉到,那位昨晚被刘副市长私下接触过的水文专家,今天显得有些沉默,在讨论时言辞谨慎,不再像之前那样主动提出尖锐的技术疑问。
叶凡没有点破,只是在专家发言时,格外留意其措辞和逻辑。他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绷得更紧了。
抵达预定的坝址河谷,技术人员开始忙碌。这里地势险要,两岸峭壁林立,河水湍急,确实是一个理想的筑坝地点。但一位生态专家却指着崖壁上几处不起眼的植被,提出了异议:
“叶主任,各位领导,请看那里。那是极度濒危的青岚特有苔藓群落,只生长在这种特定湿度、光照和岩石成分的崖壁上。一旦筑坝蓄水,水位抬升,这片微型生态系统将完全被淹没,不可复制。”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马书记像是抓住了什么有力的武器,立刻附和:“对啊!领导,这可是我们青岚独有的宝贝,是省里都挂号的保护物种!这坝址,恐怕得重新考虑吧?”
刘副市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上前几步,盯着那峭壁看了半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专家同志,这种苔藓……难道就不能移植吗?或者,我们能不能采取一些工程措施,局部保护一下?不能因为这点小问题,就影响整个大局吧?平州几百万人的用水,可是等不起啊!”
“刘市长,”那位生态专家扶了扶眼镜,语气平和但坚定,
“科学问题,来不得半点含糊。这种苔藓的生存环境极其苛刻,移植的成功率几乎为零。工程措施或许能延缓,但无法根本改变其生存环境被毁灭的命运。这不是小问题,是生物多样性的重大损失。”
“难道几百万人的用水安全,还比不上几丛苔藓?”刘副市长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压力。
现场的气氛骤然紧张。青岚方面的人面露不满,平州随行人员则眼神闪烁。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叶凡身上,等待他的裁决。
叶凡没有看刘副市长,而是走到峭壁边,仔细看了看那在岩石缝隙中顽强生存的翠绿苔藓。它们渺小,微不足道,却代表着自然法则的庄严和不可侵犯。
他转过身,面向众人,声音沉稳,清晰地穿透了河谷的风声:
“刘市长,马书记,各位专家。几百万人的用水安全固然重要,但这几丛苔藓所代表的生态价值和自然法则,同样重要,甚至从长远看,更为根本。”
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个人都听清他的话:
“我们推动这项工程,目的是为了人水和谐,是为了可持续发展。如果为了调水而肆意破坏不可再生的生态资源,那与我们追求的初衷岂不是背道而驰?这不仅是青岚的损失,也是我们全省,乃至我们这代人的损失。”
他目光扫过那位沉默的水文专家,意有所指地说:
“科学的砝码,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因为任何外部压力而减轻分量。专家的独立判断,是我们做出正确决策的基础,必须得到尊重和保护。”
那位水文专家身体微微一震,避开了叶凡的目光,但脸上闪过一丝复杂。
叶凡继续道:“坝址的问题,需要综合地质、水文、生态、移民、造价等多方面因素重新评估。专家组的责任,就是提供全面、客观、不受干扰的科学依据。在最终的科学评估报告出来之前,任何预设的立场和急于求成的情绪,都是有害的。”
他没有直接否定这个坝址,也没有支持青岚方面,而是将问题重新拉回到了“科学依据”和“综合评估”的轨道上,重申了规则的权威性。
刘副市长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叶凡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周围专家们明显放松和赞同的神情,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脸色铁青地走到了一边。
马书记则松了口气,看向叶凡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信服。
叶凡知道,他刚刚在天平的一端,加上了“科学”和“原则”这两枚沉重的砝码。这暂时压制了平州方面急于求成的势头,也安抚了青岚方面的担忧。
但他也清楚,刘副市长绝不会轻易放弃。利益的砝码,对方也会想方设法地增加。接下来的评估和论证过程,必将伴随着更多、更隐蔽的博弈。
他抬头望向河谷上方狭窄的天空,心中默念:砝码已明,底线已定。
接下来,就是看谁能更坚定地守护这座公平正义的天平。而他,别无选择,只能做那个最固执的守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