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安置示范点的现场会筹备工作,进入了最紧张的阶段。这是省委决议后第一个实质性亮相的成果,关乎舆论风向,也关乎项目办乃至叶凡个人的政治声誉,不容有失。
综合一处的处长拿着一份采购清单,面带难色地来找叶凡请示:
“叶主任,按照高标准示范的要求,安置点社区服务中心的电子显示屏和会议系统,需要采购一批高端设备。目前有三家供应商通过了资质预审,报价和方案都差不多。其中一家‘创远科技’,是周远山周总参股的企业……”
处长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周远山的名字,像一根细刺,再次扎进了叶凡的工作中。
叶凡接过清单,目光扫过“创远科技”的方案。平心而论,方案做得确实专业,报价也在合理区间内,甚至在某些细节上考虑得更为周到。如果抛开周远山的因素,它无疑是具有竞争力的选择之一。
“其他两家背景干净吗?”叶凡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都做过背调,没什么问题。一家是省国资背景,技术比较传统但稳定;另一家是深圳过来的新兴企业,创新能力强,但在本省的项目经验稍弱。”
叶凡沉默着。按照他定下的“规矩”,此时最干净利落的做法,就是直接排除“创远科技”,选择另外两家中的一家。
这样可以彻底避免瓜田李下之嫌,也断绝了周远山后续借题发挥的可能。
但另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这样做,是否公平?仅仅因为投资方是周远山,就否定一家可能提供更优产品和服务的公司,这和他所反对的“因人划线”有什么区别?项目办倡导的“公平竞争”原则,难道不应该对所有符合条件的投标者一视同仁吗?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某种悖论。为了坚守“避嫌”的原则,他似乎必须采取一种看似“不公平”的手段。
“把三家公司的方案和报价,匿名处理后,送给专家评审组进行技术标盲评。”叶凡最终做出了决定,语气平稳,“告诉专家,只看技术方案优劣,不考虑其他任何因素。最终结果,以专家评审的排序为主要依据。”
这是他所能找到的,在程序正义和排除干扰之间的平衡点。既不给周文龙特殊照顾,也不因他而进行“有罪推定”。
处长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点头:“好的,叶主任,我明白了,这就去办。”
处长离开后,叶凡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他感觉到一种细微的疲惫。这种疲惫并非来自工作量,而是来自这种无时无刻不在的、对分寸和界限的精密计算。
他意识到,手中的“量尺”正在变得复杂。它不仅要度量项目的利弊、资金的效果,现在还要度量人际的远近、风险的等级,甚至度量自己内心那杆“公平秤”的微妙倾斜。
这一次,他选择了相信程序,将决策权部分让渡给匿名的专家。这在表面上维护了公平,但他心里清楚,这何尝不是一种精明的“避险”?他将可能出现的争议,前置到了技术环节。
这是一种成长,还是一种妥协?是原则性与灵活性的结合,还是内心深处对“麻烦”的本能规避的开始?
他说不清。他只感到,那把曾经只为公理和事实而存在的、光洁坚硬的量尺,在权力与关系的磁场中,似乎正被镀上一层看不真切、却足以改变手感的薄膜。
量尺依旧在他手中,但他需要耗费更多的心神,才能确保每一次度量的精准与公正。而这种心神的消耗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