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盲评的结果出来了。“创远科技”在技术方案上获得了最高分。
这个结果，让叶凡心中那块石头稍稍落地——至少，他的决定在程序上是站得住脚的。
他批准了按照专家评审结果推进后续工作。但在签批采购合同时，他特意加注了一条：“请监察审计部门全程监督此批设备的验收与付款环节。”
这是他为自己，也为项目办，加上的又一道保险。
处理完手头紧急公务，他难得地提前了一些下班。鬼使神差地，他开车来到了城东的一个老旧小区外。
他知道，唐若雪的“若雪公益法律服务工作室”就租在这里的一个一楼门面。
他没有下车，只是将车停在马路对面，透过车窗看着那间灯火通明的工作室。简陋的招牌，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堆满案卷的书架，以及几个还在伏案工作的年轻身影。
这时，工作室的门开了，唐若雪和一个穿着工装、满面愁容的中年男人一起走了出来。唐若雪手里拿着文件，正耐心地向男人解释着什么。男人不住地点头，脸上带着感激，甚至微微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开。
唐若雪站在门口，目送男人远去，才转身准备回去。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向马路对面望来。
叶凡下意识地想发动车子离开，但已经晚了。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条狭窄的马路和朦胧的夜色，在空中相遇。
唐若雪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她没有动，也没有任何表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叶凡也没有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与唐若雪，仿佛站在一条河流的两岸。
他在岸这边，身处灯火辉煌的权力中心，运筹帷幄，影响着宏大的叙事；她在岸那边，守在昏暗逼仄的街角，为一桩桩具体的、微小的不公而奔走抗争。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践行着理想，却仿佛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看到她脸上的疲惫，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比他记忆中更加锐利和坚定，那是一种未经污染、也拒绝被污染的纯粹。
相比之下，他自己呢？他刚刚还在为如何“精巧”地处理一个可能涉及利益输送的采购项目而殚精竭虑，为自己的“程序正确”而暗自庆幸。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自惭形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疏离？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
唐若雪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收回了目光，转身推门，重新走进了那间堆满案卷的工作室。玻璃门关上，将她的身影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叶凡坐在车里，久久没有动弹。唐若雪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此刻身处的位置，也照出了他内心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纯粹理想的怀念与失落。
他发动汽车，缓缓驶离。后视镜里，那间工作室的灯光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城市的霓虹之中。
但那面“镜像”，却清晰地印在了他的心里。在接下来的宦海浮沉中，这面镜子将会不时浮现，提醒着他来时的路，也拷问着他即将做出的每一个选择。
真正的迷失，或许并非始于一次巨大的堕落，而是始于无数次微小的权衡中，对那面“镜子”的逐渐模糊与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