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内,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央那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赵师弟被平放在一块铺开的、相对干净的灰色兽皮上,身下垫着柳燕从自己储物袋中取出的一块温玉(虽不能解毒,却能稍护心脉)。他的脸色已不是苍白或灰败,而是一种接近死寂的铅灰色,嘴唇紫黑,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有鼻翼间偶尔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息,证明生命之火尚未完全熄灭。
顾诚盘膝坐在赵师弟头部一侧,面前摆放着陆山提供的玄阴寒玉。玉盒打开,幽蓝的玉石在洞内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淡淡的冰蓝光晕,寒气弥漫,让距离稍近的柳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顾诚的脸色异常严肃,甚至有些苍白,这不仅是因为紧张,更是因为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挑战。他闭目凝神,双手结成一个奇特而复杂的手印,指尖隐隐有冰蓝色的光丝流转,与他腰间冰魄傀囊的气息隐隐呼应。
杨凡坐在赵师弟身侧,右手伸出,食中二指并拢,悬于赵师弟丹田上方三寸处。他的掌心微微泛着土黄色的光晕,精纯而平和的戊土真元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按照顾诚的指示,护持赵师弟的主要经脉,并在关键时刻提供支持。他的脸色平静,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古井无波,但微微抿紧的嘴角和额角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示着他内心的慎重与压力。他的真元已恢复至七成半,神识也基本复原,状态调整到了目前能做到的最佳。
陆山守在洞口附近,背对洞内,面向外界的荒原与黑暗。他的长刀插在身侧的地面,双手抱胸,看似放松,实则全身肌肉紧绷,神识如同最敏锐的雷达,覆盖着洞口外方圆五十丈的每一寸土地和空气。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感知。柳燕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指甲深深掐入手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她死死咬着下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师弟和施术的两人,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怕自己的气息会干扰到这脆弱的仪式。
“杨前辈,请先以真元护住赵师兄的任督二脉,尤其是膻中、气海、百会三处要穴,形成一个最基本的循环屏障,隔绝外部干扰,同时稳住他体内残存的生机流动,但不要试图驱散或接触那股阴毒。”顾诚的声音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安抚人心的韵律。
杨凡依言而动,指尖土黄色光芒微涨,三道细若发丝却凝练无比的真元丝线精准地探入赵师弟体内,分别注入膻中、气海、百会三穴,并以此为节点,迅速构建起一个简单却稳固的真元网络,将任督二脉的关键节点连接起来。戊土真元中正平和,包容性强,如同最坚韧的堤坝,暂时隔绝了外部环境的侵扰,也将赵师弟体内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机勉强聚拢、护持住,使其不再继续逸散。当他的真元网络接触到盘踞在心脉附近的阴毒时,那阴毒仿佛受惊的毒蛇,微微躁动了一下,但杨凡谨记吩咐,真元只是隔绝而非对抗,阴毒感知不到直接的威胁,又缓缓沉寂下去。
“很好。”顾诚感应到杨凡的操作,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印诀一变,右手食指伸出,指尖一点冰蓝色的光芒越来越亮,最终凝聚成一颗米粒大小的、晶莹剔透的冰晶。他小心翼翼地将这蕴含着自身本源冰魄之力的冰晶,点向赵师弟的眉心。
冰晶触碰到皮肤的刹那,赵师弟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眉心扩散开来,他的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柳师姐,稳住他身体,不要让他乱动!”顾诚低喝。
柳燕连忙上前,双手按住赵师弟的双肩,尽管那寒意让她手臂发麻,但她咬紧牙关,纹丝不动。
顾诚的指尖稳稳按在赵师弟眉心,冰蓝色的光芒持续注入。他闭上双眼,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冰魄傀囊的秘法之中,通过那一点冰晶,他的意识仿佛顺着赵师弟近乎停滞的经脉,小心翼翼地探向其识海深处。
那是一片近乎死寂的、被灰黑色阴霾笼罩的“空间”。赵师弟的神魂已然微弱到几乎消散,仅剩一点微弱的、淡白色的光点,在阴霾的侵蚀下忽明忽灭,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而在神魂光点的下方,心脉位置,一团浓稠如墨、不断蠕动扩散的黑色阴毒,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吸附着,并不断释放出丝丝黑气,侵蚀着周围的一切生机,也隔绝着内外。
顾诚“看”到这一幕,心中一沉。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但他没有犹豫,按照秘法所述,开始以自身冰魄之力,缓缓“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充满寒冰封印意境的符文轮廓。这个符文并非作用于肉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层面。
勾勒的过程极其缓慢而艰难。每一笔划都需要消耗顾诚大量的心神和冰魄之力,更需小心翼翼,不能有丝毫偏差,否则不仅前功尽弃,还可能直接震散赵师弟那脆弱的神魂。他额头的汗水迅速凝结成冰珠,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杨凡虽然看不见神魂层面的变化,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赵师弟体内的变化。随着顾诚的动作,赵师弟的身体温度在急剧下降,生机波动变得更加微弱,但诡异的是,那阴毒的侵蚀速度,似乎也减缓了一丝?仿佛被那极致的寒意暂时“冻住”了活动能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诚勾勒的冰封符文已经完成了大半,那淡白色的神魂光点被一层薄薄的冰蓝色光膜包裹起来,暂时隔绝了阴霾的侵蚀,但也变得更加“静止”,如同琥珀中的昆虫。而心脉处的阴毒,也被蔓延而至的冰魄之力覆盖了表层,蠕动变得极其迟缓。
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将玄阴寒玉的力量引入,作为冰封的核心载体,并完成最后的神魂固化与脱离。
顾诚睁开眼,眼中满是血丝,声音沙哑而急促:“杨前辈,现在!请以您的真元,护住赵师兄心脉与识海之间的连接通道,务必保持畅通但平稳!我要引入寒玉之力了!”
杨凡精神一振,悬着的手指微微下压,戊土真元更加凝聚,如同一道坚固而柔韧的桥梁,稳稳地架设在心脉与识海之间,抵抗着阴毒的侵蚀和冰魄之力的冲击,维持着那微妙的平衡。
顾诚深吸一口气,左手凌空一抓,那块玄阴寒玉自动飞起,悬浮在赵师弟胸口上方。他右手依旧点着赵师弟眉心,左手则结出另一个印诀,猛地按向寒玉!
“冰魄为引,玄阴为基,封魂固魄,镇!”
嗡!
玄阴寒玉剧烈震颤起来,内部的冰絮仿佛活了过来,疯狂流转!一股比顾诚自身冰魄之力精纯、庞大数倍的极致寒意,如同决堤的冰河,顺着顾诚左手印诀的引导,汹涌地注入赵师弟的胸口!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轻微冻结声从赵师弟体内传出。他的体表瞬间凝结出厚厚的、幽蓝色的冰层,整个人迅速被包裹在一块人形的、晶莹剔透的幽蓝寒冰之中!冰层内部,隐约可见他平静(或者说凝固)的面容,以及胸口处那团被冰封的、依旧呈现墨色的阴毒区域。
顾诚的左手在寒玉力量倾泻而出的瞬间就已收回,双手再次结印,对着赵师弟的眉心,吐出一连串艰涩古老的音节。这是牵引和固化神魂的最后咒文。
杨凡感觉到,自己护持的那条“通道”中,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属于赵师弟本源的灵魂波动,被冰魄之力和咒文牵引着,缓缓脱离那被冰封的肉体,顺着通道上升,最终完全没入眉心处那点冰晶之中。而冰晶在吸收了这道灵魂波动后,光芒内敛,变得如同最纯净的蓝宝石,然后“嗖”地一声,自动飞起,嵌入到了包裹赵师弟的幽蓝寒冰的额心位置,融为一体。
下一刻,玄阴寒玉的光芒彻底黯淡,变得普通,掉落在地。顾诚也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一晃,向后软倒,被眼疾手快的柳燕扶住。他脸色惨白如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但嘴角却勉强扯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弧度。
杨凡也缓缓收回了真元,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的消耗也不小,真元又去了近一成,神识也因为高度集中的护持而略有疲惫。他看向被冰封的赵师弟。
幽蓝色的寒冰散发着凛冽的寒意,将赵师弟完全封存其中。冰层晶莹,内部的人影清晰可见,生机全无,仿佛一尊冰雕。但杨凡能隐约感觉到,在那额心的冰晶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灵魂之火,被牢牢地保护着,陷入了最深沉的沉眠。心脉处的阴毒,也被彻底冰封,停止了侵蚀。
成功了?至少,暂时成功了。赵师弟的伤势被“暂停”了,生机和灵魂被冰封保存,阴毒也被冻结。虽然未来解封和治疗依旧希望渺茫,但至少,赢得了一线时间。
柳燕扶着虚脱的顾诚,看着冰封中的赵师弟,眼泪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泪水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混合着巨大的庆幸、后怕,以及一丝渺茫的希望。她朝着杨凡和顾诚,深深一拜,声音哽咽:“多谢……多谢两位道友……救命之恩……”
杨凡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他看向顾诚,取出一粒养神丹递过去:“先恢复一下。你做得很好。”
顾诚虚弱地点头,服下丹药,闭目调息。
陆山这时也转过身,看了一眼冰封的赵师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对顾诚点了点头:“顾小友好手段。”然后又看向杨凡,“接下来如何?”
是啊,接下来如何?
冰封赵师弟,只是解决了最迫在眉睫的一个问题。但团队的困境并未改变,甚至因为这次施术,核心成员状态有所下滑(顾诚虚脱,杨凡消耗,柳燕心神激荡),而时间又过去了不少。
杨凡环视洞内众人:依旧昏迷但状态稳定的周明;被冰封、不知何时才能解封的赵师弟;虚弱调息的顾诚;情绪尚未平复的柳燕;状态相对完好但孤身一人的散修陆山;以及状态不满的自己。
他们需要做出抉择了。是继续朝着断魂崖深处,那个可能与“界骸”、古传送阵、芥子藏真秘密相关的方向前进?还是趁着现在相对“安全”,设法撤离这片险地?
杨凡走到洞口附近,望向外面更加深沉、仿佛连风都带着铁锈和死亡气息的荒原夜色,又望向远方那如同亘古巨兽匍匐的断魂崖阴影。他的脑海中闪过石庙大厅的暗金光纹、青铜残板的悸动、林玄传承的嘱托、冯家的阴狠、影傀的诡异……
风险和机遇,如同天平的两端,在他心中反复衡量。
撤离,看似稳妥。但冯家在外围活动,影傀游荡,腐泽方向也不安全,撤离之路未必平坦。而且,一旦撤离,很可能就与断魂崖深处的秘密失之交臂,也与可能解决自身功法进阶、探寻父母之谜(虽然线索渺茫)的机缘擦肩而过。更重要的是,冯家这个隐患并未消除,他们既然已经对青霖宗弟子下杀手,难保日后不会成为自己更大的威胁。被动逃避,从来不是杨凡的风格。
前进,风险巨大。未知的环境、强大的影傀、虎视眈眈的冯家、还有那可能存在的、更加恐怖的危险。以他们现在这支状态不佳、拖家带口的队伍,贸然深入,无异于送死。
但……是否有可能,在前进的同时,规避主要风险,获取关键信息,甚至……利用某些条件?
杨凡的目光落在调息中的顾诚身上,又看了看冰封的赵师弟。顾诚的冰魄傀囊与石庙产生过共鸣,而石庙又疑似与断魂崖秘密相关。赵师弟他们遭遇影傀和冯家的鬼哭峡,也疑似有古遗迹和空间波动。
或许,他们不需要盲目深入断魂崖最危险的核心区域。而是可以尝试,沿着已有的线索,比如鬼哭峡的方向,进行有限度的、更加谨慎的探查?如果能找到更多关于影傀源头、冯家目的、或者古遗迹的线索,不仅能更好地评估风险,也可能找到意想不到的机缘或出路。
想到这里,杨凡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他转过身,看向洞内众人。陆山正平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意见。柳燕也擦干眼泪,目光坚定地望过来。顾诚虽然闭目调息,但耳朵显然也在听着。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杨凡开口,声音沉稳,打破了洞内的寂静。“但直接撤离,风险不小,且可能错过了解真相和应对冯家威胁的机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提议,我们下一个目标,不是断魂崖最深处,而是柳道友他们遭遇伏击的‘鬼哭峡’附近区域。”
柳燕和陆山都是一愣。
“去那里?可是冯家和影傀……”柳燕下意识道,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正是因为有冯家和影傀,我们才更要去弄清楚。”杨凡解释道,眼中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第一,我们需要更详细地了解影傀的特性、活动规律和可能的源头,这对我们在此地生存至关重要。第二,冯家不惜代价在那里伏击你们,鬼哭峡必然有他们看重的东西或秘密。了解敌人的目的,我们才能更好地防备甚至反击。第三,鬼哭峡有古老痕迹和空间波动,可能与我们正在追寻的某些线索(杨凡看了一眼顾诚)有关联。第四,那里是你们遇袭的地方,地形相对熟悉,且冯家和影傀可能认为你们已经死亡或远遁,反而可能疏于防备。”
陆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杨道友说得有理。与其在陌生区域盲目乱撞,不如去一个已知的、可能有关键线索的地方探查。但风险依然很大,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且不能深入险地,以侦查和获取信息为主。”
柳燕也冷静下来,思考着杨凡的话。想到陨落的赵师兄和另外两位师弟,想到冯家的狠毒,她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股复仇和查明真相的决心取代。“杨道友,陆道友,我愿意带路。我对鬼哭峡外围还算熟悉。”
杨凡看向顾诚。顾诚此时也睁开了眼,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恢复了清明。他点了点头:“晚辈听从前辈安排。我的傀囊……或许在那种地方能有所感应。”
“好。”杨凡点头,“那我们就以此为目标。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至少一天的时间恢复状态,并做好充分准备。陆道友,柳道友,顾诚,你们尽快恢复和调整。我来布置洞口的防御,并规划前往鬼哭峡的路线和预案。”
他目光扫过冰封的赵师弟和昏迷的周明。“至于赵道友和周道友……我们需要一个稳妥的安置方案。带着他们深入险地不现实。或许,可以在此岩洞深处,再开辟一个更隐蔽的密室,布下阵法,将他们暂时安置于此。等我们探查清楚情况,再做打算。”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带着伤员行动确实不便,且极度危险。暂时安置,留足防护和维持的阵法、资源,是目前最合理的选择。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分头行动。
陆山和柳燕负责在岩洞深处选择合适的点位,开辟临时密室。顾诚继续调息恢复。杨凡则开始忙碌起来,他先是在原有洞口阵法的基础上,增加了更多隐匿和防护的符箓(消耗了几张库存),又仔细研究岩洞结构,在通往新密室的通道布置了触发式警示和小型困阵。
然后,他取出得自林玄的那枚记载《小虚空挪移符制法》的玉简,以及青铜残板和黑铁片,再次沉浸心神,试图从这些与空间之道相关的物品中,找到一丝对当前处境有帮助的灵感或线索。
岩洞之外,断魂崖的阴影无声矗立,荒原的风永不止息。黑暗之中,似乎有更多无形的眼睛在注视着这片土地。而岩洞之内,一支伤痕累累却意志坚定的队伍,正在为下一次、或许更加危险的行动,默默地积蓄着力量。
希望如同冰封中的那点微光,脆弱却顽强。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们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