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单上前三个名字被划掉了。
第四个名字:戚雨。旁边标注:「当年泄露我妹妹病历的人」。
其实我知道,病历泄露不是她的错。
但她参与了调查,她是那个系统的一部分——那个包庇了王成、周明轩,牺牲了我和芸芸的系统。
如果我要完整地复仇,她应该在名单上。
周雅看到名单时,脸色苍白:“你疯了?她是警察!”
“我知道。”我说,“所以这是最后一站。”
我拍了一张照片,匿名寄给了警察。照片背面写着:「他在等倒计时结束」。
等他们来。
我伪装成清洁工,进入平安社区卫生院。
我知道戚雨会来——这是她查案的风格,她会回到信息泄露的源头。
推着清洁车经过走廊时,我看见了她。站在档案室门口,侧脸冷静,眼神锐利。
和芸芸完全不一样。芸芸爱笑,眼神柔软。
但她们都相信正义。只不过芸芸相信的是人心里的正义,戚雨相信的是系统里的正义。
我摸向推车夹层里的手术包。今天,我要给这个系统做一个“手术”——切开它的表层,看看里面是不是也腐烂了。
但我的手停住了。
因为我看见戚雨转过头,目光扫过走廊。那一刻,她的眼神里有一种疲惫——不是身体的累,是见过太多黑暗,却还要相信光的那种疲惫。
我突然想起,三年前医疗事故调查组里,有个女法医坚持要二次尸检。她说死者的感染指标异常,可能不是普通术后感染。
后来她被调离了调查组。
那个人…是戚雨吗?
记忆的碎片在闪回——我翻阅调查卷宗时,好像见过一个签名…戚…
“不许动!”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便衣警察从诊室里冲出,从楼梯口涌上,瞬间将我按倒在地。
手术包掉落,里面的器械散了一地。
我被压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地砖。视线里,是戚雨的皮鞋一步步走近。
“张诚?”她蹲下来,看着我。
我笑了:“戚法医…三年前,是你要求给我妹妹二次尸检的,对吗?”
她愣了一下。
“谢谢你。”我说,“虽然没什么用。”
审讯室的灯很亮。我坐在椅子上,手上戴着手铐。
江牧宇,那个刑侦队长,把证据一件件摆在我面前:dNA比对结果、仓库照片、三个受害者的尸检报告…
“为什么?”他问。
我说了所有事。从芸芸的手术,到王成的药,到周明轩的签字,到林晚晚他们的闹事,到医院的私下和解…
我说得很平静,像在汇报病例。
“所以你杀了他们。”江牧宇说。
“我取走了他们同意捐献的器官。”我纠正,“在捐献志愿表上,他们签了字。”
“那是谋杀!”
“我妹妹的死,算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医疗事故?意外?还是…被二十万买断的命?”
他不说话了。
我继续说:“你们警察办案,要证据链完整。我的证据链也很完整——谁送的问题药,谁签的验收单,谁拿的好处费,谁组织的医闹…一环扣一环。”
“但你不能自己当法官!”
“那谁可以当?”我问,“三年前,法律给我公正了吗?医院给我公正了吗?你们警察…给我公正了吗?”
审讯室陷入沉默。
许久,江牧宇说:“我们会重新调查三年前的案子。”
“然后呢?”我笑了,“周明轩已经‘生病’了,需要女儿贴身照顾。王成、林晚晚、汤大海…已经死了。我妹妹…也死了。”
“活着的人呢?”他问,“那些受害者的家人呢?”
我想起王成的妻子,林晚晚的父母…他们现在大概和当年的我一样,坐在某个房间里,想不通为什么。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我说,“一个人的悲剧,是另一个人的罪证。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入狱前,他们允许我整理个人物品。其实没什么可整理的——廉租房里的东西,大多和芸芸有关。
但戚雨来了一趟。她拿着一本旧手术笔记,是我藏在仓库夹层里的。
“这张照片,”她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你放的吗?”
那是戚雨戚明远的照片。很多年前,我还是住院医时,在一个禁毒宣传会上见过他。
他讲了一个故事:他卧底时,看见毒贩把毒品混在急救药里运输。他匿名举报了那家药厂。
“我父亲…”戚雨的声音有些抖,“举报的是王成供职的药厂前身。”
我愣住了。
“王成因此被开除,怀恨在心。他后来成为医药代表,专门找监管薄弱的医院合作…”她深吸一口气,“周明轩是他找到的第一个目标。而你妹妹…是第一个受害者。”
因果的链条,在这一刻首尾相连。
“照片背面的字,是我父亲写的。”戚雨说,“他说,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张照片,替他跟你说声谢谢…也跟你说声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
“因为他没能救下你妹妹。”她顿了顿,“也没能救下你。”
我看着照片上那个陌生的警察,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我们都是想堵住漏洞的人。他用举报,我用手术刀。但漏洞太多了,堵不完。
“戚法医,”我问,“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要求二次尸检吗?”
“会。”
“即使知道没用?”
“有用。”她看着我的眼睛,“至少我知道了真相。”
我点点头:“那就够了。”
芸芸的忌日那天。
我在看守所的单人监室里,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市井声。这个时间,仓库里的三个“器官时钟”应该已经停止跳动了。
按照我的设计,泵动装置会在今天零点自动关闭。心脏、肝脏、肾脏,会永远安静下来。
倒计时归零。
我闭上眼睛,想象那个场景:三个玻璃容器在黑暗的仓库里,溶液不再波动,器官沉在底部,像从未活过。
芸芸,哥的时间也到了。
这三年,我活着就是为了今天。现在到了,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也许该睡一觉。
梦里,我回到了芸芸手术前的那晚。她拉着我的手说:“哥,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去看海。”
我说:“好,去看海。”
然后我们真的去了。海很大,天很蓝,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在沙滩上跑,笑声被风吹得很远。
没有手术,没有感染,没有医闹,没有仇恨。
只有我和她,和一片望不到边的海。
这个梦很好。
我想一直做下去。
后记:张诚因犯故意杀人罪、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罪、盗窃医疗器械罪等,被判处死刑。
他在上诉期内放弃上诉。执行前,他签署了器官捐献志愿书,指定捐献给儿童先天性心脏病患者。他说:“就当替芸芸捐的。”
三年前的医疗事故案重启调查,周明轩因受贿、玩忽职守等罪被起诉。
王成所在医药公司的黑色产业链被挖出,涉及七家医院、十三名医务人员。
戚雨在张诚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告诉周雅,汤里别放太多盐,她舅舅肾功能不好。」
周雅辞去了医院的工作,专心照顾“生病”的父亲。
她每周去教堂,为两个人祈祷:一个是张芸,一个是张诚。
立县人民医院设立了“张芸医疗安全奖”,每年表彰在医疗安全方面做出贡献的医务人员。第一届获奖者是一名坚持拒收医药代表回扣的年轻医生。
叶少柒留下了一道疤。
她偶尔会在酒吧喝多时,指着疤痕对熟客说:“看,这是姐跟变态杀手搏斗的勋章。”
每年清明,会有一束白色的雏菊出现在张芸墓前。没有署名。
也许,有些故事不需要结局。有些钟摆,停下的那一刻,余音会一直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