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深宫高墙内,嘉靖皇帝正倚在暖阁的软榻上,指尖划过一份刚从通政司递上来的密折。窗外是北京城凛冽的寒冬,阁内却因烧得旺旺的地龙而暖意融融,然而皇帝眉宇间却凝着一丝与这暖意格格不入的沉郁。这份密折,并非寻常的军国大事,也非弹劾官员的奏章,而是潜伏在东南的厂卫密探关于一个偏远小县——平安县——的详尽报告。折子里事无巨细地描述了该县近年来的种种“异象”:先是抗旨不遵、逼退赵光弼大军,继而杜明远以死明志换来冤案昭雪;随后,这个弹丸之地竟在短短数年间,不仅民生复苏,更开辟海上商路,其“平安云锦”、“倔工”铁器远销南洋,获利颇丰;还兴办学堂、修缮水利、建立医馆,甚至周边州县对其态度也从敌视封锁转为试探性的合作。折子最后一句尤为刺眼:“……其县虽小,然民心凝聚,自有一套章法,几近国中之国。乡野传闻,只知有石守备,不知有朝廷矣。”
“国中之国?”皇帝冷哼一声,将密折轻轻搁在案头,声音不高,却让侍立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心头一颤。嘉靖皇帝御极多年,深知“民心”二字的分量,也最忌地方势力尾大不掉。平安县的故事,他早有耳闻,初时只当是边陲小县的困兽之斗,加之赵光弼确有不法,便顺水推舟予以平反,既显皇恩浩荡,也可借此敲打朝中其他不安分的势力。不料,这平安县非但没有在恩宠下感恩戴德、循规蹈矩,反而愈发“不安分”起来。
“黄锦,”皇帝缓缓开口,目光深邃,“你说,这平安县,是真如奏报所言,成了世外桃源,还是……养痈遗患?”
黄锦深知此事敏感,躬身谨慎答道:“万岁爷明鉴万里。平安县所为,诸如兴商、办学、修水利,看似皆是惠民善政。然则,不遵体制,自行其是,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且那石磐,乃逆臣石坚之后,虽蒙陛下天恩平反,然其聚集流民、私练乡勇、广纳工匠,其志……不可不察。” 他刻意点出“逆臣之后”与“其志不可不察”,正是戳中了皇帝最深层的疑虑。自永乐朝以降,明朝对地方控制极严,任何可能挑战中央权威的苗头都会引起最高警惕。
皇帝沉吟片刻。平安县展现出的活力与秩序,与他治下许多暮气沉沉的州县形成鲜明对比,这让他有一丝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但更多的是作为统治者的本能警惕。他需要知道,这片土地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那个叫石磐的年轻人以及他领导的百姓,是真心忠君爱国,还是包藏祸心?这“盛名”之下,是实实在在的治绩,还是收买人心的手段?
“传旨,”皇帝最终下令,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威严,“着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李文昌,为钦差,代天巡狩,赴平安县及周边州县,明为考察吏治民情,暗查平安县虚实。一应见闻,密折奏报,不得泄露风声。” 李文昌,年约四旬,出身清流,为人刚正不阿,在朝中素有“铁面”之称,且并非任何派系核心,派他前去,既能确保探查的客观,也避免了消息过早走漏。皇帝特意强调“代天巡狩”,赋予了李文昌极大的权柄,可见其重视程度。
与此同时,平安县也并非铁板一块。红姑经营的暗卫网络,如同敏锐的触角,早已捕捉到京城方向传来的异动。一封加密信笺被火速送到石磐案头:“京中有异动,疑似钦差将出,方向不明,然平安县名噪一时,恐成焦点。” 石磐阅后,立刻召集小丫、钱多多、红姑、狗蛋等核心人员密议。
“该来的,终究来了。”石磐神色凝重。小丫蹙眉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他查。” 钱多多则更显忧虑:“自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怕来者不善。” 红姑冷静分析:“钦差出行,仪仗浩大,难以完全隐秘。我们可早作准备,但切忌自乱阵脚。一切如常,便是最好的应对。然需叮嘱上下,谨言慎行,勿授人以柄。” 狗蛋亦道:“书院与医馆,乃惠民实事,光明磊落,或可主动请钦差观览。”
商议结果,决定外松内紧。全县政务、商事、工坊一切照旧,不因可能到来的“视察”而搞任何形式上的“迎检”工程。但对内则加强巡查,确保治安良好,账目清晰,同时由狗蛋牵头,将近年来县内各项变革、民生改善的数据、文书系统整理,以备查询。石磐沉声道:“诸位,杜公以血换我平安县一线生机,我等以汗筑此基业,问心无愧。钦差若至,我等以诚相待,以实相告。是褒是贬,是福是祸,但凭天意圣心!”
初春,冰雪初融。钦差李文昌一行轻车简从,悄然抵达平安县境。他并未直接进入县城,而是先在周边州县盘桓数日,从旁人口中听取对平安县的评价。听到的,有羡慕其富庶的,有佩服其韧性的,也有诋毁其“标新立异”、“不尊古制”的,毁誉参半,更添神秘。进入平安县境内,第一印象是道路平整宽阔,沟渠纵横,田间麦苗青青,长势喜人。沿途村落,屋舍俨然,虽不华丽,却干净整洁,百姓衣衫或许旧些,但面色红润,少见菜色。更奇的是,孩童多见,嬉戏玩耍,或捧着书本诵读,声音清脆。这与李文昌巡查过的许多死气沉沉、民生凋敝的州县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