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钱镠刚刚占据魏州的时候,时值盛夏,“钱”字王旗在热风中猎猎作响。城内,虽然刚刚取得对魏博军的胜利,钱镠已将目光转向困居关中的朱温。
“朱温……困兽犹斗,然已不足为虑。”钱镠对侍立一旁的谋士李振淡然道,“强攻关中,虽必能克之,然玉石俱焚,非善之善者也。且让其西去(陇右),为我扫清边陲,岂不更佳?”
李振含笑躬身:“大王深谋远虑。朱温如今去帝号,复称王,已是惶惶不可终日。若予其一线生机,指明西向,其必如溺者攀草,焉有不从之理?既可兵不血刃收关中,又能借其力经营陇右,此乃一石二鸟之上策。”
钱镠颔首,当即亲自口述,由书记官笔录,修书一封,以六百里加急,直送长安梁王府。
信件开头,钱镠先是客套地问候了“梁王殿下”,对其“顺应天命,去僭号而复王爵”的“明智之举”表示赞赏,营造出一种看似对等的氛围。但随即,笔锋一转,直指核心:
“……然,梁地在中原,名实恐难相副,易启纷扰。孤奏请天子,拟改封殿下为凉王,永镇西陲,以为大唐屏藩。陇山以西,羌戎杂处,昔为汉家故土,今多化外之民。凉王若能提劲旅,西出陇右,宣威德于荒服,复王化于遗黎,则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这便是钱镠战略的第一步:正名与驱赶。将“梁”改为“凉”,一字之差,在地理和心理上将朱温彻底推出中原核心圈,将其未来锁定在西部边疆。
接着,钱镠给出了具体的“优惠”条件,看似宽厚,实则步步紧逼:
“为使凉王专意西顾,无东顾之忧,孤可在此承诺:自今日起,两年之内,洛阳、河中之兵,绝不西越潼关、蒲板一步。凉王可尽起关中精锐,西向拓土。一旦陇右底定,孤可再承诺,十年之内,王师不过陇山。陇山以西,军政事务,皆由凉王自专。”
意思是关中你别想了,给你两年时间全力西进,打下来的地盘,十年内都算你的,十年以后活没活着都不知道呢。
钱镠甚至“贴心”地为其规划了后方:
“孤闻渭州,地域开阔,水草丰美,土地亦颇平坦,足可为基业之本。凉王麾下将士家眷,可于此两年内,从容迁往安置,如此,则西征将士可无后顾之忧,必能效死用命。”
不仅如此,钱镠还继续承诺:
“凉王既为大唐藩王,孤自当上表天子,许开边市。关中所缺布帛、盐铁、瓷器等物,可通过官方市易获取,以补军资民用之不足。” 这是经济输血与控制,既给予活路,又掌控其经济命脉。
“另,孤之世子传璟,年已弱冠,闻殿下有女,贤淑端丽,若殿下不弃,愿结秦晋之好,以固两家之谊,永为西陲藩屏之助。” 政治联姻,则将最后一道枷锁轻轻扣上,让朱温在考虑反抗时,不得不顾及女儿在对方手中的未来。
当这封来自魏州的信送达长安梁王府时,朱温正为局势焦头烂额。拆信细读,他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将信递给了身旁的敬翔。
“钱镠……欺人太甚!”朱温咬牙切齿,独眼中闪烁着愤怒与不甘,“改封凉王?驱某如犬!还要某女为侧室!”
敬翔默默看完信,沉思良久,脸上却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混杂着无奈与一丝如释重负。
“大王,”敬翔的声音低沉,“钱镠此信,虽言辞倨傲,条件苛刻,但……却是一条实实在在的生路。”
“生路?”朱温怒视他。
“正是。”敬翔分析道,“我军新败,钱镠携大胜之威,若此时倾力来攻,关中必不能守,玉石俱焚矣。如今,他肯给两年时间,允我西向,并承诺十年不越陇山。此乃天赐喘息之机!陇右地广,诸羌虽悍,然其势分,若能整合,足可立国。渭州,确如其所言,可为根基。开放贸易,则可解我燃眉之急。至于联姻……”敬翔顿了顿,“虽是屈辱,却也未尝不是一道护身符。有郡主在东南,钱镠日后若要背盟,亦需顾忌天下物议。且……大王需为二位公子计啊。”
提到年幼的儿子,朱温的眼神黯淡了下去。长子早逝的阴影仍在,次子友珪、幼子友贞尚且不成器。若困守关中,结局可想而知。钱镠的信,像一把冰冷的钥匙,为他打开了一扇屈辱却可能通往生存的门。
他颓然坐回椅中,良久,挥了挥手,声音沙哑:“罢了……回复钱镠,就说……孤……不,本王,身为大唐臣子,扫清西陲,义不容辞。他的条件……本王,应下了。”
不久后,朱温的回信以恭顺的语气发出,表示接受“凉王”封号,愿为朝廷经略陇右。随后,他开始了痛苦的抉择和准备:送女南下,集结军队,筹备西迁……他知道,自己的时代在关中已然结束,未来的命运,将在那片陌生的陇右土地上重新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