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这样几天了？”张道一问。
“四天了。”李老栓的声音带着哭腔，“就这样躺着，不吃不喝，偶尔喂点水能咽下去。叫她也听不见，碰她也没反应。安魂堂的先生说，魂识根基被毁了，剩下的这点儿……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抹了把眼泪，“小伙子，你看，这……这还有救吗？”
张道一没有立刻回答。他收回感知，沉吟片刻，问道:“李老哥，李婶去当铺那天，除了换口粮和盐，还有没有发生别的事？她有没有提过，钱掌柜有没有让她额外做什么？或者……给她的忆钱，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李老栓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那天……那天她回来得比平时晚一点。我问她，她说在铺子里等了一会儿，因为前面有个年轻人兑了一大笔钱，钱掌柜忙。别的……哦，她好像提了一句，说钱掌柜那天心情特别好，还多跟她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好像是……”李老栓拍着脑门，努力回想，“‘最近河水不宁，老人家多保重魂体’……对，就是这么句话。当时我听了还觉得奇怪，河水不宁跟我们魂体有啥关系？现在想想……”
他脸上露出恐惧之色，“难道……难道他那时候就知道会出事？”
“河水不宁……”张道一咀嚼着这句话。冥河支流不宁？和记忆抽取加剧有关？
他暂时把疑问压下，继续问:“李婶带回来的忆钱呢？还在吗？”
“在，在！”李老栓连忙走到墙角一个旧木柜前，打开柜门，从最底层摸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张道一。
布包里是六枚忆钱，和其他的没什么不同，入手冰凉。
张道一拿起一枚，仔细感应。
铜钱本身没什么异常，但当他尝试用【冥河摆渡人】的感知深入探查时，却隐约感觉到，这铜钱内部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与炕上妇人体内那股阴冷气息同源的印记。
非常淡，几乎无法察觉，像是完成交易后留下的某种痕迹。
这不是普通的货币。这是带有标记和契约性质的东西。
“李老哥，”张道一放下铜钱，看向李老栓，“您家里，还有没有其他特别的东西？比如，李婶以前从别处得来的、不是从当铺换的东西？或者，您自己有没有什么……觉得可能值点钱，但一直没舍得拿去当铺的？”
李老栓愣了一下，眼神飘忽起来，似乎在犹豫。
张道一静静地等着。他知道，这位老人心里一定有秘密。
在幽冥镇这种地方，谁还没点藏着掖着的东西？
终于，李老栓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走到炕边，蹲下身，手伸到炕沿底下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
他小心翼翼地把包裹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油布。
里面是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块巴掌大、灰扑扑的石头，表面坑坑洼洼，看起来平平无奇。
另一样，是一个小瓷瓶，瓶口用蜡封着。
“这石头……”李老栓指着那块灰石头，“是我家老三……去年没之前，从河边带回来的。他说这石头摸着暖和，跟别的石头不一样。他走了以后，我留了个念想，一直藏着。”
张道一拿起石头。入手果然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与忆钱的冰冷截然相反。这暖意很特别，不像是物理上的温度，更像是一种……生机的残留？他用【冥河摆渡人】感知探去，能感觉到石头内部封存着一缕极其稀薄但纯净的阳气，与整个幽冥镇的阴死环境格格不入。这或许是某种能抵御阴气侵蚀的东西？
“这瓷瓶呢？”张道一问。
李老栓眼神复杂，压低了声音:“这是……我以前在镇务所打杂的时候，偷偷藏起来的。那时候所里处理一批河底秽，这瓶子是从一个罐子旁边捡到的，里面装着一点像是油脂的东西。我没敢声张，偷偷带回来了。后来听说河底秽邪性，我就一直没敢动，更不敢拿去卖。”
河底秽相关的油脂？张道一心中一动。
他小心地拿起瓷瓶，轻轻摇了摇，里面是半粘稠的液体。
隔着瓷瓶，他都能感觉到一股阴寒、污秽但又带着某种诡异生机的气息。
这两样东西，都不简单。
“李老哥，”张道一放下瓷瓶，直视着李老栓，“您信我吗？”
李老栓看着他，嘴唇哆嗦着:“我……我也不知道。但你是第一个说可能有办法的人。而且，你看我这家，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
“好。”张道一点头，“那我就直说了。您这两样东西，或许能换到一些忆钱，甚至可能对李婶的情况有帮助。但拿去钱不语那里，肯定不行。他会压价，而且可能会惹麻烦。”
“那……那咋办？”
“我来帮您处理。”张道一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这块石头，我可以试着找找买家。这瓶油脂……我需要研究一下，看它到底有什么用。作为交换，如果我弄到了忆钱，分您一部分，解决您眼下的困难。另外，我会尽量想办法，看能不能稳住李婶的情况。”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有风险。如果东西来历被镇务所或钱掌柜知道，我们都会有麻烦。所以，这件事，只有您知我知。”
这是交易。张道一提供渠道、承担风险，并承诺尝试救治李婶；
李老栓提供货物和信任，并分享收益。
李老栓的脸色变幻不定。他在权衡。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陌生，但眼神清明，说话条理清楚，不像骗子。而且，他确实走投无路了。
“……成！”李老栓重重地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点希望的火苗，“小伙子，我信你一次！东西你拿走，怎么处置你看着办！只要能换点钱，让我老婆子最后几天好过点，我……我给你磕头都行！”
他说着就要跪下。
张道一伸手扶住他。“李老哥，不必如此。交易就是交易，各取所需。”他重新包好油布包裹，拿在手里。“
李婶这边，您先继续照看着，喂点水。我出去一趟，晚点再过来。”
“哎，哎！好！”李老栓连连点头。
张道一不再耽搁，转身离开了李老栓家。
走出小巷，回到忘川街。他看了看天色，距离未时还有一个多时辰。
他需要尽快处理这两样东西，凑够五枚忆钱的凭证费。
石头好说，那缕阳气或许对某些长期受阴气侵蚀、需要补阳的人有用。但买家不好找，需要暗中打听。
那瓶油脂……是关键。
河底秽的伴生物，黑皮李说过老王家小子因此被勾魂。这东西肯定有特殊用途，而且很可能与冥河、与镇上的某些隐秘势力有关。
直接卖出去风险太大，容易惹祸上身。但如果不卖，它就是个烫手山芋。
张道一边走边思考，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冥河码头附近。
石阶下方，宽阔的黑水河静静流淌，码头上的摆渡人依然像尊石雕，背对岸边坐着。
张道一远远地看着河水，又看了看手里的油布包裹。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他走到离码头稍远、一处芦苇丛生的河滩边，蹲下身，小心地打开油布包裹，拿出那个小瓷瓶。
他拔开蜡封。
一股更浓烈的、难以形容的气味飘散出来——腥，腻，甜，腐，混杂着水草和淤泥的味道，还有一种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阴冷诱惑感。
这气味让张道一体内的【冥河摆渡人】力量都微微躁动了一下，不是畏惧，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吸引和排斥交织的复杂反应。
他倒了一点点油脂在掌心。
暗黄色，半透明，粘稠得像蜂蜜，但在掌心的温度下，竟然开始微微蠕动，像是活物。
张道一盯着这诡异的油脂，眼神沉静。
然后，他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他将掌心凑近河边，轻轻将那一小滴油脂，弹进了冥河支流灰黑色的河水中。
油脂入水，没有立刻散开，反而像一滴水银，沉了下去，在深浊的河水中拖出一道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黄色痕迹。
张道一紧盯着水面，全神戒备。
几秒钟过去了，河水依旧平静。
就在他以为不会有反应时——
水面下，忽然亮起了几点幽绿色的、冰冷的光。
光点很小，像是什么东西的眼睛，在深水中缓缓移动，朝着油脂下沉的方向汇聚过去。
不止一个，两个，三个……至少有七八个幽绿光点，在昏暗的河水中幽幽闪烁，速度不快，但目标明确。
同时，一股更加阴冷、带着贪婪和饥渴气息的波动，从河底隐隐传来。
张道一立刻后退几步，远离河岸。
那些幽绿光点聚拢在油脂沉没的区域，盘旋了几圈，似乎在搜寻什么，然后慢慢散去，消失在深水中。河面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张道一知道，他验证了一件事：这油脂，确实能吸引冥河中的某些存在。
是饵料？还是祭品？或者是某种沟通媒介？
他重新封好瓷瓶，心跳微微加速。
这东西，比他想象的更有价值，也更危险。
现在的问题是:卖给谁？怎么卖？卖多少？
他需要一个既懂行、又出得起价、还不会轻易出卖他的买家。
黑皮李那种底层搬运工显然不行。钱不语那里更不能去。
那么……镇务所？王主事？
张道一想起王主事那看似公正实则包庇钱不语的态度，想起他离开时匆匆的背影。
这位主事大人，恐怕知道很多内幕，也参与了很多事情。
如果直接找他交易，风险极高，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或许可以换个方式？
一个计划，在张道一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需要先处理掉那块灰石头，凑够五枚忆钱的凭证费。然后，再去镇务所。
他看了看天色，时间不多了。
他将瓷瓶小心地收好，拿起那块灰石头，转身走向镇子另一头。
那里有些看起来更破旧、居民更穷困的巷子。
阳气，对那些长期生活在阴气环境中、身体虚弱的人来说，或许比忆钱更有吸引力。
他得抓紧时间了。
未时之前，他必须凑够钱，拿到那个临时凭证。否则，黑户的身份会让他接下来的所有行动都举步维艰。
幽冥镇的规则，正在一点点收紧。其它玩家或者小镇居民的踪迹一点信息都没有.....
水似乎越来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