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的手指还停在地图上那个“诱”字旁边，炭条的粉末沾在他指尖。他正要开口叫人去通知各队队长集合，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那声音很重，带着泥水砸地的闷响，由远而近，直冲破庙而来。紧接着是战马嘶鸣，一声长鸣后戛然而止，像是力竭倒下。
张定远立刻转身，大步走向门口。刘虎也从侧厢快步出来，两人几乎同时踏出房门。
一名传令兵从马上滚落，膝盖砸在地上也没起身，直接向前爬了两步，双手举起一块铜牌。他的衣服满是尘土和汗渍，脸上脱皮，嘴唇干裂出血。
“戚帅……八百里加急！”他声音沙哑，几乎不成调，“山本集结倭寇三千以上，已登船离岸，目标潮州城！”
张定远接过铜牌，翻看背面烙印。火漆未损，印记清晰，是戚家军最高级别的军情标识。
“你说多少人？”他问。
“三千五，有大船十二艘，小艇四十以上。”传令兵喘着气，“昨夜乌礁屿灯火通明，今日凌晨全数起锚。前锋预计明日午时抵达杨家埠，主力随后攻城。”
张定远眼神一沉。这个数字比俘虏说的还多五百。这不是试探，是总攻。
“潮州城现在什么情况？”
“守军不足八百，城墙年久失修，东门段去年塌过半丈，只用土石草草填了。知府已下令闭城，但粮仓无备，百姓未撤。”
张定远不再说话，转身就往指挥点走。刘虎紧跟在后，低声问：“信得过这人？”
“信得过戚帅。”张定远坐下，抓起炭条就在地图上画线，“他不会在这种事上出错。”
他先在潮州城外围标出三处可能登陆点，又把杨家埠圈起来。然后从乌礁屿拉出一条航线，估算航速与风向。
“他们不会分散进攻。”他说，“一定是集中一点破防。杨家埠最有可能，那里靠深水，能停大船。”
刘虎点头：“我们的人还在那边埋伏？”
“来不及改了。”张定远摇头，“敌军规模太大，我们三百人拦不住主力。现在的问题不是打不打得赢，是怎么守住潮州城。”
话音刚落，门外脚步声密集。几名队长陆续赶到，脸上都带着紧张。他们刚才听到马蹄声就知道有大事发生。
张定远站起身，面对众人。
“敌人来了。”他开门见山，“不是几百人，是三千五。明天中午前就会到杨家埠，接着攻城。城里守军不够，城墙不固，百姓没撤。”
众人一片沉默。
一个队长开口：“将军，我们这点人，怎么守？”
“不全靠我们。”张定远指着地图，“第一，立刻派人快马回主营，请求援军。第二，我带一百精锐连夜赶往潮州城，协助守城。第三，留一百人在杨家埠设伏，不是为了歼敌，是为了拖延时间。”
“拖延多久？”另一人问。
“至少拖到天黑。”张定远说，“只要他们不能在白天破城，就有机会等援军到。”
刘虎皱眉：“可你刚说杨家埠是诱饵，现在又要去守？”
“那是山本想让我们以为的。”张定远盯着地图，“但现在他真打了，我们就得当真防。他拿百姓做饵，我们就必须救。这是他的算计，也是我们的责任。”
没人再说话。
张定远继续下令：“火器组留下十支长管铳，其余全部带走。虎蹲炮拆成零件，轻装前行。伤员集中安置，派十人看护。俘虏关押原地，不得移动。”
“将军，”一名队长犹豫道，“要是我们在城外被围怎么办？”
“那就死战。”张定远看着他，“没有退路。潮州城要是丢了，整个防线就断了。后面还有五个县，几十万百姓。”
命令开始传达。士兵们迅速行动，收拾装备，检查火铳，清点弹药。
张定远走到角落，拿起自己的铠甲穿上。黑色甲片上有几道新划痕，是从前夜战斗留下的。他系紧肩扣，背起火铳，腰间挂上长剑。
刘虎走过来：“你去守城，我去杨家埠。”
“不行。”张定远摇头，“你在破庙待命。万一敌军分兵绕后，你需要带队阻击。”
“那你一个人进城？”
“我不是一个人。”张定远说，“我会带最好的兵。你也清楚，这种时候，主将必须在城墙上。”
刘虎咬牙：“要是你出事……”
“那就按计划打。”张定远打断他，“我不在，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他走出指挥点，外面队伍已经列好。一百名士兵全副武装，火铳上肩，刀剑出鞘。
传令兵被抬到一边，医官正在喂水。他看到张定远出来，挣扎着想站起来。
张定远走过去：“你送信送到这里，任务完成了。剩下的交给我们。”
那人点点头，头一歪昏了过去。
张定远回头看向地图桌。炭条还在“诱”字旁，旁边是他刚刚画出的新路线。他伸手抹掉“诱”，重新写下两个字：
“守城”。
他最后看了一遍地图，确认所有标记无误。然后转身走向队伍。
“出发。”
队伍立刻动身，沿着山路向南疾行。天色渐暗，风势加大，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张定远走在最前，脚步稳定。他知道这一去不知能否回来，但他必须去。
身后破庙中，刘虎站在高处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他握紧手中的刀柄，转身下令：
“所有人进阵地，点亮火把，检查弓弦。”
火光在破庙四周亮起，士兵们快速进入预定位置。一名火器手蹲在地上试射火铳，火光一闪，枪口喷出白烟。
另一名士兵爬上围墙，望向东南方向的海面。海风扑面，带着咸腥味。
他眯起眼。
远处海平线上，隐约出现几个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