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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方腊的密信(冬)

油灯昏黄的光在庞万春脸上跳动。他瞪着桌上那份刚从福州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拳头捏得咯咯响。

战报是林冲亲笔写的,措辞克制,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东西让庞万春后背发凉。向导和旗手在雨夜争执、左二营迷路、南门监军擅自出击、左一营监军陈桥私自调走一百人去协防……

最刺眼的是最后那段:“破障队战死七人,重伤十一人。若各部协同如常,不至如此。”

七条命。

庞万春猛地站起来,在屋里转了三圈,突然一脚踹翻凳子。“陈桥这个王八羔子!”

枢密院值夜的书吏吓了一跳,手里的笔掉在纸上。

“老子送他南下前怎么说的?!”庞万春吼声震得房梁掉灰,“‘你是监军,不是太上皇!林冲指哪儿你打哪儿,多看多想少放屁!’他倒好,直接把左一营的人调走一百个!谁给他的胆子?!”

门外亲兵听到动静,探进半个头,见庞万春两眼赤红,又缩回去了。

庞万春抓起茶杯想摔,举到半空又放下。他喘着粗气坐下,盯着战报最后那句“若各部协同如常”,脑子里嗡嗡响。

这时,门帘被轻轻挑起。

韩冲无声无息地走进来,黑衣黑靴,肩上还有未化的雪花。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庞万春面前。

信很薄,就一页。信封是普通的桑皮纸,封口处没火漆,只用麻绳系了个最简单的结——这是帮源洞时期的习惯,意味着极端机密。

“圣公手书。”韩冲声音平淡,“庞都督亲启。阅后即焚,无需回复。”

说完他退后一步,立在阴影里,像一截木头。

庞万春盯着那封信,喉结滚动了两下。他扯开麻绳,抽出信纸。

纸上只有一行字,是方腊亲笔,墨迹新干:

“若此等龃龉,生于对阵金军铁骑之时,后果如何?”

屋子里死一般的静。

油灯的灯花“啪”地爆了一声。

庞万春盯着那行字,眼珠子像是不会转了。他看了第一遍,没动。看了第二遍,手开始抖。看到第三遍,他“腾”地站起来,带翻了桌子。

茶杯、砚台、笔架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墨汁泼在地图上,把福州城那块染得一团漆黑。

“金军……铁骑……”庞万春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他突然想起宣和三年的雄州。雪地里,金军骑兵冲锋时连喊杀声都没有,只有马蹄踏碎冻土的闷响。他带的三千步卒,左翼是陕西兵,右翼是河北兵,中军是临时抓来的民夫。号令传三遍,没几个人听懂。金军一个冲锋,阵型就垮了。

那一仗,他背上挨了一刀,是老马把他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拖出来时,老马背上插着三支箭。

而现在,圣公问:若福州城下这些破事儿——向导和旗手吵架、部队迷路、监军擅自调兵——要是发生在金军铁骑冲过来的时候……

庞万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头,看向韩冲:“圣公……还说什么了?”

韩冲摇头:“只此一句。”

庞万春重新坐下,把那张信纸铺在膝盖上,手指一遍遍摩挲那几个字。墨迹有点洇开了,是刚才溅到的茶水。

他终于懂了。

圣公不是在问陈桥,不是在问林冲。

是在问他庞万春——你这个天策府都督,是怎么带兵的?你是怎么让一支军队内部生出这么多龃龉的?这样的军队,你指望它挡住金军铁骑?!

“哈……”庞万春突然笑了一声,笑得比哭还难听,“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到最后,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屋里回荡。

韩冲眼皮都没抬一下。

庞万春抹了把脸,抓起信纸,走到炭盆边。纸在火上一燎,“呼”地烧起来。火焰顺着纸边往上爬,把那行字一个字一个字吞掉。

烧到最后一个问号时,火舌舔到了他的手指。他没躲,就那么看着,直到纸化成灰,飘落在炭灰里。

然后他转身,从一堆公文底下翻出枢密院的大印,“砰”地盖在一张空白调令上。

“赵廉!”他冲门外吼。

书吏连滚爬爬进来。

“写!第一,陈桥革去一切职务,押回杭州候审。左一营指挥使赵铁栓知情不报,降三级,留营效力。第二,福州前线所有监军、副监军,三日内提交述职文书,凡有擅自干预指挥者,一律严惩!”

“第三——”庞万春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从我的俸禄里,拨七十两银子……不,一百四十两。每个战死的弟兄家里二十两,重伤的十两。以……以陈桥的名义送。”

赵廉愣了一下:“以陈桥的名义?”

“对。”庞万春咬牙,“让他还有点人样。”

“第四,给林冲写回文。”庞万春走到地图前,手指戳在福州位置上,“告诉他:福州战事,全权委他。要人给人,要粮给粮。天策府上下,谁敢不听号令、阳奉阴违,他有先斩后奏之权!”

说完这些,他像是抽干了力气,一屁股坐回椅子里。

韩冲这时才开口:“庞都督,还有一事。”

“说。”

“圣公让卑职提醒您,”韩冲的声音依旧平淡,“治军如治铁,杂质不去,终究是废铁。”

庞万春闭着眼,点了点头。

韩冲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里又只剩庞万春一个人。炭盆里的火渐渐弱了,屋子冷了下来。他盯着地上那滩墨渍,看了很久。

然后他提起笔,铺开一张新纸。

他得给林冲写封信。不是公文,是私信。有些话,得换种说法。

同一封信,在林冲手里。

他是半个时辰前收到的。信封一样,麻绳一样,字也一样。

“若此等龃龉,生于对阵金军铁骑之时,后果如何?”

林冲看完,没摔东西,没骂人。他只是把信纸平平整整铺在案上,然后坐下,盯着看。

看了整整一刻钟。

帐外传来将士晨练的号子声,夹杂着不同口音的呼喝——有关中腔,有山东调,有江浙软语。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本该是雄壮的,此刻听来却格外刺耳。

林冲闭上眼。

他想起了梁山。晁盖死后的那段日子,山上也是这么乱。宋江想招安,吴用左右摇摆,武松鲁智深嚷着散伙。每次下山打仗,都得分好几拨,生怕谁背后捅刀子。

那时候他觉得,那是因为梁山不是正经军队。

可现在呢?现在他们是天策府,是正儿八经的官军了——至少名义上是。为什么还是这样?

因为骨子里没变。

帮源洞的人觉得江山是他们打下的,梁山的人觉得自己是带资入股,新募的兵只想混口饭吃,前宋降将还在观望风向……

一盘散沙。

林冲睁开眼,把信纸凑到灯上烧了。灰烬落进砚台里,和残墨混成一团。

然后他提笔,开始写今天的军令。

第一条:即日起,各营重新混编。什长以上军官,全部轮换。

第二条:所有口令、旗语、鼓号,统一用三种方言复诵。不会的,三天内学会。

第三条:每晚开联席军议会。营指挥使、副指挥使、监军、各兵种头目,都必须到场。有话当面说,说完不准记仇。

他写一条,停一下,想一想。写到第四条时,帐外传来脚步声。

“禀都督,杭州加急公文。”

林冲接过。是枢密院的正式行文,盖着庞万春的大印。内容是:陈桥革职查办,左一营指挥使降级,所有监军限期述职,前线指挥全权委于林冲。

附页还有庞万春的私信,字写得歪歪扭扭:

“林兄弟,陈桥那兔崽子我收拾了。福州交给你,怎么打你说了算。天塌下来,老子在杭州给你顶着。就一条——把这支鸟军队给老子捏成一块铁。捏不成,下次圣公问的就不光是金军铁骑了。”

信末,是一句涂改了好几遍的话:“……战死的弟兄,每人二十两抚恤,以陈桥的名义发。这事我办的浑,你别管。”

林冲看完,把私信折好,放进怀里。

然后他继续写第五条军令。

帐外,天色渐亮。

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