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真下起来了。不是瓢泼那种,是细密密的、带着初冬寒气的雨丝,不急不缓,落在树叶上沙沙响,落在岩壁上聚成小股水流往下淌,空气里那股子土腥气和腐烂叶子味儿被冲得淡了些,可湿冷的感觉更往骨头缝里钻了。
山坳里,窝棚顶上铺的油布和烂草席开始滴滴答答漏水,得时不时用手或者破罐子接一下。窝棚里更显得憋闷,光线昏暗,只有门口透进来一点灰白的天光。
赵煜还是没醒。张老拐隔一会儿就伸手探探他鼻息,摸摸额头,脸上愁得能拧出水。喂下去的那点“海蓝丹”粉末和水,像是石沉大海,除了让呼吸稍微匀了点,别的起色一点看不见。伤口重新包扎了,药也换了,可人就是不醒,这最让人心慌。
“文大人,您说……殿下这昏迷,到底是因为伤太重,失血太多,还是因为……”张老拐压低声音,指了指赵煜心口方向,又指了指他右掌心,“那些……东西的影响?”
文仲坐在靠门口的干草堆上,骨折的左臂用布条吊着,脸色因为失血和疲惫显得灰败。他也在琢磨这事儿。“都有可能。伤肯定是主因,那一下贯穿伤,失血过多,能挺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不过……”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赵煜即便昏迷也微微蹙着的眉心上,“殿下昏迷前,那阵令牌和心口异光的交融,还有在地底阵图中的共鸣,恐怕对他心神消耗也极大。那感觉……不像是单纯的受伤,倒有点像……古籍里记载的某些‘神魂过载’或‘心力耗竭’的迹象。身体在沉睡,但深处可能还在消化、适应那些外来的力量。”
这说法让张老拐更担心了。身体上的伤,药石还能想想办法,可这涉及到心神、涉及到那些玄乎其玄的“能量”“共鸣”,他这个老军医就抓瞎了。
“得尽快让殿下醒过来,哪怕是片刻也好。”文仲声音低沉,“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这么昏着,万一那股外来力量失控,或者侵蚀加重……”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都明白。
窝棚外头,胡四和夜枭、落月凑在一块,雨水顺着他们破烂的衣角往下滴。疤子带着两个身手最利索的老兵已经出去快一个时辰了,说是去采药和探路,还没回来。
“这雨一下,痕迹倒是好掩盖了,可路也更难走。”胡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望着灰蒙蒙的山林,“咱们带的干粮撑不了两天,药更是紧缺。殿下那伤,还有你们几位……必须得尽快找到更稳妥的落脚点,最好能搞到点像样的补给。”
夜枭点点头,肋下的伤口一阵阵抽痛,让他说话都忍不住吸气:“胡四兄弟,你们在这片山里活动,有没有……遇到过特别的地方?比如,前朝废弃的驿站、猎户留下的秘密窝点,或者……山里那些采药人、方士常去的地方?”
胡四眯着眼想了想:“前朝驿站倒是有两个,都荒得不成样子了,离这儿也远,在更深的西山腹地,路不好走,而且……不太平。听说早些年还有胆大的流民去里面躲过,后来死的死,疯的疯,传出些邪乎的传言,就没人敢去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至于方士常去的地方……西山深处有几处废弃的炼丹洞、观星台,也都是前朝留下的,荒了上百年了,具体位置我也说不准,只听早年一些老采药人模糊提过,说那些地方‘气场不对’,靠近了容易头晕眼花,甚至产生幻觉,所以他们平时都绕着走。”
前朝遗迹……夜枭和落月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寮墟”和那个恐怖的水潭洞穴。这些地方,恐怕都跟“开门派”脱不了干系,危险与机遇并存。眼下他们缺医少药,或许……
“不能去。”文仲不知何时也挪到了窝棚门口,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立刻摇头,语气坚决,“那些地方太危险。我们刚从那种地方逃出来,殿下现在的状态,绝对不能再接近任何可能与蚀力、与‘开门派’实验相关的地方。那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说得有道理。夜枭沉默了一下,目光转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落月:“落月姑娘,你感觉如何?伤……还撑得住吗?”
落月肩头的伤已经重新包扎过,血暂时止住了,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她点了点头,声音没什么起伏:“死不了。探路,我可以再去。”
就在这时,雨幕里传来几声刻意拉长了的、模仿山雀的鸣叫,一长两短。
胡四精神一振:“疤子他们回来了!”
没过多久,三个人影从雨幕里钻出来,浑身湿透,沾满了泥浆和草屑,正是疤子和那两个老兵。他们背上背着些新采的、还带着雨水的草药,主要是些常见的止血草、消炎的蒲公英和车前草,数量不多,聊胜于无。
“胡头儿,情况不太好。”疤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喘着粗气道,“往南和往西的路都探了,南边林子太密,好些地方被雨水泡成了烂泥塘,根本走不了人,还有野兽新鲜脚印,个头不小。西边……倒是发现了一条像是猎径的小道,可我们在那条道附近,发现了这个。”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了过来。
那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马蹄铁模样的铁片,但比寻常马蹄铁小了一圈,形状也更怪异些,边缘有断裂的茬口,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硬生生掰下来或者撞断的。铁片表面沾着已经干涸发黑的泥浆,但在断裂茬口新鲜磨损的地方,能看出金属原本的青黑色光泽,质地似乎很特殊。
“这不是普通的马蹄铁。”夜枭接过,入手沉甸甸的,用手指抹去一点泥垢,仔细看那金属断面和隐约可见的纹路,“倒像是……某种机关或者器械上的零件?看这磨损和锈蚀程度,年头不短了,但这断口是新的。”
“我们在那条猎径旁边的泥地里,还发现了不少新鲜的蹄印,不是马,也不是常见的野鹿、山猪。”疤子脸色凝重,“那蹄印很奇怪,比马蹄小,但印子很深,分岔的形状也不对劲儿……旁边还有拖拽的痕迹,和一些……暗红色的、已经快被雨水冲没了的斑点。”
怪异的蹄印?拖拽痕迹?暗红斑点?
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这听起来可不像什么好兆头。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发现吗?附近有没有人活动的迹象?”胡四追问。
“有。”另一个出去探路的老兵接口,他年纪轻些,叫顺子,脸上还带着点后怕,“我们在西边那片乱石坡上头,远远看见对面山梁上,有烟!不是炊烟,是那种……烧东西的黑烟,冒了一下就没了,但我们盯了好久,没再见有火光,也没看见人影。倒是后来,听到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叫,很短促,像是什么东西被捂住嘴最后那一下,听得人心里发毛。”
烟?短促的叫声?
这荒山野岭,又是下雨天,谁会在那儿烧东西?还弄出动静?
文仲眉头紧锁,拿起那个怪异的铁片零件,翻来覆去地看。他总觉得这铁片的材质和上面极其模糊的纹路有点眼熟。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从怀里掏出之前从水潭洞穴石室里捡到的那个扁平的、刻着三只扭曲眼睛符号的暗金色金属片,放在一起对比。
虽然大小、形状、颜色完全不同,但那金属的质感、那种历经岁月却依旧隐隐透出的某种冷硬光泽,还有纹路雕刻的风格……似乎有那么一丝微弱的相似之处。都属于那种前朝精工细作、用途特殊的金属制品。
“这铁片……可能也来自前朝的某处遗迹,或者……某种装置。”文仲低声道,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如果西边猎径附近出现了前朝装置的残片、怪异的蹄印、黑烟和疑似人发出的短促叫声……那很可能意味着,那片区域,正有“人”在活动,而且进行的不是什么好事。
“砰!”
就在众人心头沉重、分析情况时,窝棚里头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撞到了什么。
是吴伯!他刚才一直蜷在角落打盹,大概是做了噩梦,或者腿抽筋了,猛地一蹬腿,把旁边一个用来接雨水的破瓦罐给踢翻了,罐子撞在窝棚的木头柱子上,发出一声不算大、但在寂静雨声中格外清晰的碎裂声。
“哎呀!”吴伯自己也吓醒了,慌忙想爬起来收拾。
“嘘——!”夜枭和胡四几乎同时低喝,目光锐利地扫向窝棚外。
雨声沙沙,山林寂静。那一声罐子碎裂的响动,似乎已经被雨声吞没。
但落月的耳朵动了动,脸色忽然一变,她猛地趴下,将耳朵贴近地面泥水。
“有动静……”她声音紧绷,“远处……有蹄声!很多!正朝我们这个方向过来!速度很快!”
蹄声?很多?
是疤子他们刚才发现的那些怪异蹄印的主人?!
“抄家伙!准备转移!”胡四当机立断,低吼一声,“顺子,疤子,带两个人,抬上殿下!其余人,跟紧我,往东边撤!那地方有个山缝,能暂时躲一躲!”
窝棚内外瞬间乱了一下,但很快又强行压住。北境军的老兵们动作迅速,两人一组抬起简易担架上的赵煜,其他人扶起伤员,抓起简陋的行囊和那点可怜的草药。
就在众人准备冲出窝棚的刹那,一直昏迷的赵煜,左手手腕内侧,幽蓝光芒再次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快得没人察觉:
【游戏分类:动作冒险】
【具体游戏:《战神》】
【获得物品:斯巴达之刃的残片(力量微弱共鸣)】
信息浮现又消失。几乎同时,那个被吴伯踢翻的破瓦罐旁边,散落着一块原本垫在罐子底下的、巴掌大小的扁平鹅卵石。石头表面沾着泥水,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就在队伍慌乱移动,一个老兵匆忙弯腰去捡地上装草药的破布袋时,脚下一滑,手本能地往旁边一撑,正好按在那块鹅卵石上。
“嗤——”
鹅卵石被他的手一搓,表面湿滑的苔藓和泥浆被蹭掉一小块,露出了底下石质本身的一种极其暗沉的、近乎黑色的青灰色,而在那青灰色的石面上,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天然形成的、略带暗红纹路的裂痕,形状隐约有点像某种古老而残缺的武器刃部。
那老兵根本顾不上看石头,抓起布袋就塞进怀里,跟着队伍往外冲。
窝棚外,雨丝更密了。胡四一马当先,引着队伍钻进了东侧一片更加茂密、藤蔓纠缠的林子。身后,那沉闷的、密集的蹄声越来越清晰,已经能听出那不是马匹整齐的奔腾,而是一种更加杂乱、更加沉重的“嘚嘚”声,中间似乎还夹杂着某种粗重的、不像人类的喘息。
没人敢回头。雨水混合着冷汗,模糊了视线。抬着赵煜的两人拼命稳住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的林地里狂奔。张老拐被一个老兵几乎是拖着走,文仲也咬牙紧跟,肺里火辣辣地疼。
他们刚刚离开山坳不到百步,就听见身后原来窝棚的方向,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木材和油布被撕裂的刺耳声响,还有几声低沉而暴戾的咆哮!
那些东西……到了!
“快!前面就是山缝!”胡四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带着一丝急促。
透过雨幕,能看见前方岩壁上,一道黑黢黢的、狭窄的裂缝,像是山体裂开的一道口子,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希望就在眼前。但身后的沉重蹄声和咆哮,也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