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天色未明,队伍便已默默离开了给予他们短暂庇护的“鹰回巢”。经历了短暂的休整,人们的体力稍有恢复,但精神上的疲惫和恐惧却更深了。阿普关于“火信”的警告如同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阿普和阿诺带路,队伍向着西南方向,一头扎进了一片奇特的地貌区域——石林。
这里仿佛是被巨神用斧头劈砍过,又经万年风雨雕琢而成。无数灰白色的石峰、石柱、石笋拔地而起,高矮错落,形态各异,有的如利剑指天,有的如蘑菇叠立,有的则形成幽深狭窄的石隙和迷宫般的通道。石缝间顽强地生长着灌木和藤蔓,更添几分幽深与诡异。
路径在石林间蜿蜒,时而上攀,时而下行,有时甚至需要从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石缝中挤过去。光线被高大的石柱切割得支离破碎,明明抬头可见天光,身周却是一片昏暗。风声穿过石隙,发出呜呜的怪响,如同鬼哭。
“跟紧!不要掉队!不要乱走!”阿普的声音在石林间回荡,带着罕见的严厉。他显然对这片区域也抱有极大的警惕。
队伍被拉得更长,在怪石嶙峋间艰难穿行。抬着伤员的担架队几乎寸步难行,许多地方不得不将伤员背在身上,或者用绳索拖拽。不断有石块被踩落,滚下陡坡,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寂静的石林中格外惊心。
朱文奎走在队伍中段,一手按着剑柄,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奇形怪状的石影。这里太适合伏击了,每一根石柱后面都可能藏着敌人。他的神经绷紧到了极点。
约莫行进了两个时辰,前方带路的阿普突然停下,举起手示意队伍止步。他蹲下身,仔细查看着地面——一片相对湿润的泥土上,有凌乱且新鲜的脚印,不止一种,大小不一,显然不是野兽的。
阿诺也凑过去看,脸色微变。两人低声急促地交谈了几句。
岩嘎跑过来,声音有些发紧:“阿普说,是‘石岩洞’人的脚印,很新,可能就在前面不远。人数……不少,起码二三十个。看方向,也是往‘三岔河’那边去,或者是刚从那附近回来。”
又是“石岩洞”!朱文奎的心提了起来。“能避开吗?”
阿普站起身,环顾四周密密麻麻的石峰,摇了摇头,说了几句。岩嘎翻译:“很难。石林里的路就那么几条,他们走的方向,和我们去‘三岔河’的路有重合。绕路的话,可能迷路,而且更远,我们的食物撑不住。”
狭路相逢。在这迷宫般的石林里,与一个陌生的、可能不友好的生蛮部落遭遇,后果不堪设想。
“那怎么办?”雷豹握紧了刀柄。
阿普沉思片刻,指了指右侧一条更为狭窄、看起来也更难行的石隙:“走这边,这条小路知道的人少,绕一点点,也许能避开他们经常走的猎道。但……要快,而且要安静。”
没有别的选择。队伍立刻转向,挤进那条阴暗潮湿的石隙。石隙上方几乎被藤蔓完全遮盖,脚下是滑腻的苔藓和积水,人们只能弯着腰,手脚并用地向前挪动。伤员的转运变得更加困难,痛苦的低吟被竭力压抑着。
就在队伍大部分挤进石隙,后卫尚未完全进入时,前方不远处的石林空地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和呼哨声!
“石岩洞”的人果然就在附近!
所有人瞬间屏住呼吸,紧贴在冰凉的石壁上,连大气都不敢喘。朱文奎示意雷豹和刀孟,准备好随时战斗,但绝不能先动手。
透过石隙的缝隙和藤蔓的间隙,可以隐约看到二三十个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一片稍微开阔的石坪上。他们同样穿着简陋的兽皮和粗布,身上涂抹着与卡瓦部落不同的、以红色和白色为主的纹饰,手持长矛、弓箭和一种奇特的、带有回钩的短刃。他们似乎在争论什么,声音激动,手势夸张。
阿普和阿诺伏在石隙入口内侧,脸色凝重。阿普对岩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示意:不要被发现,等他们过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栖霞谷的人们紧握着武器或身边亲人的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伤员的呻吟被死死捂住。孩子们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连哭泣的本能都被恐惧压制。
石坪上的“石岩洞”人争论了一阵,似乎达成了某种一致,开始整理行装,向着另一个方向(并非朱文奎他们前进的方向)移动。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石柱之后,喧哗声也渐渐远去。
直到确认对方真的走远了,阿普才长长舒了口气,示意可以继续前进。
队伍如同惊弓之鸟,更加小心、也更加迅速地穿行在石隙和迷宫般的石林中。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仿佛闯入了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危机四伏的陌生世界,每一步都可能踏入致命的陷阱。
又艰难行进了约一个时辰,前方带路的阿普再次停下。这一次,他的脸色不是警惕,而是……疑惑。
他左右张望,又蹲下仔细查看地面和石壁上的痕迹,甚至爬到一块较高的石头上眺望。阿诺也跟着查看,两人低声交谈,语气越来越急促,甚至带着一丝……慌乱。
岩嘎的脸色也变了,他跑到朱文奎面前,声音发颤:“统领……阿普说,他……他好像迷路了。这片石林,有些地方变了,或者……他记错了岔口。我们……我们可能偏离了原来的小路。”
迷路?!
这个词如同寒冬腊月的一盆冰水,从朱文奎头顶浇下,瞬间寒彻骨髓。在这片庞大、复杂、且可能潜伏着敌意的石林迷宫中迷路,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食物即将耗尽,伤员在痛苦中煎熬,后有潜在的追兵或竞争者,前路不明,现在连唯一可靠的向导都失去了方向!
绝望,如同石林中无处不在的阴冷湿气,再次无声地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
朱文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阿普身边,没有责备,只是沉声问:“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吗?或者,有没有别的办法确定方向?”
阿普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又指着头顶被石峰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说了几句。
岩嘎翻译:“他说,太阳的方位大概还能判断,但具体哪条路能最快、最安全地通向‘三岔河’,他需要时间辨认。而且……我们可能已经惊动了‘石岩洞’的人,停留太久,很危险。”
时间,安全,方向——他们一样都没有。
朱文奎望着周围千篇一律又奇形怪状的石峰,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发自心底的茫然。难道,历尽千辛万苦,闯过无数生死关隘,最终却要困死在这片石头迷宫之中?
不!绝不!
他猛地转身,对沈舟和众头领道:“选一处相对隐蔽、易守难攻的石隙或小洞穴,全体隐蔽休息,保持绝对安静!阿普,阿诺,请你们尽力回忆、辨认方向!早昆,派几个最机敏、最擅长认路的,爬到高处,观察四周地形,寻找可能的路径或人类活动的迹象!记住,不要走远,以能看到队伍为准!”
他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向导身上,必须双管齐下。哪怕只有一线微光,也要抓住。
队伍默默地执行命令,挤进一处较为宽大、入口隐蔽的石穴。人们蜷缩在一起,分享着最后一点干硬的食物碎屑,沉默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阿普和阿诺蹲在洞口,对着太阳的方向,低声争论,在地上用石子划着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符号。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渐渐西斜。石林中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怪影幢幢。恐惧,在等待中无声地滋长、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