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卫东在爱情公寓安顿下来的第三天，麻烦就找上门了。
上午十点，他正在房间里看书，门外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敲门声——不是敲，是捶，带着某种“不开门就砸门”的气势。
乔卫东放下书，从容地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胡一菲。她今天穿了一身运动装，马尾辫扎得高高的，双手叉腰，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胡老师，早。”乔卫东微笑。
“早什么早！”胡一菲一瞪眼，“乔先生，咱们得谈谈！”
“请进。”乔卫东侧身让她进来。
胡一菲大步走进客厅，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了一圈。房间收拾得很干净，甚至有点过于干净——书整齐地码在窗台上，茶几上只有一杯茶和一本书，沙发上连个褶皱都没有。
“坐。”乔卫东走到小厨房，“喝茶还是水？”
“不喝！”胡一菲在沙发上坐下，但背挺得笔直，像在参加军事会议，“乔先生，你是新来的，有些规矩我得跟你说明白。”
乔卫东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烧水、洗茶具。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和胡一菲的急躁形成鲜明对比。
“第一，”胡一菲伸出食指，“公寓晚上十点后要保持安静，不能影响邻居休息。特别是3602的关谷，他是漫画家，需要安静创作。”
“第二，公共区域要轮流打扫。值日表贴在楼道公告栏，每周更新。”
“第三，不能带陌生人回来过夜。要是有朋友来，得提前报备。”
她一口气说了七八条规矩，每说一条就伸出一根手指，说到最后几乎要把手伸到乔卫东面前。
乔卫东刚好泡好茶，端着一杯走过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胡老师，喝口茶，慢慢说。”
他的态度太平静了，平静得让胡一菲有点发毛。按照她的经验，新来的要么唯唯诺诺满口答应，要么不服气跟她吵起来。但眼前这个人……就像一潭深水，扔块石头进去，连个水花都没有。
胡一菲端起茶杯，借机调整了一下战术。她放下茶杯，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乔先生，我看你也是体面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咱们公寓虽然旧，但邻里关系一直很好。我不希望有人破坏这种和谐。”
她顿了顿，右手看似随意地放在茶几上，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你可能不知道，我练过跆拳道，黑带。平时呢，我脾气还算好。但要是有人不守规矩……”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弹一闪”威慑。
乔卫东笑了。不是嘲笑，而是那种看到小孩子逞强时，觉得有趣的笑。
“胡老师，”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你知道吗，人在用暴力威慑别人的时候，通常是因为内心缺乏安全感。”
胡一菲一愣：“什么？”
“你刚才说话时，身体前倾了十五度，这是典型的攻击姿态。”乔卫东不急不缓地说，“但你的脚尖朝向门口，说明你随时准备撤退。右手敲击桌面的频率是每秒三次，这是焦虑的表现。”
他喝了口茶，继续：“你强调你的武力，是因为你真正想保护的，是这座公寓的‘和谐’。你怕新来的人破坏它，所以先用强硬姿态吓住对方。这其实是一种责任心的表现——你想保护这里的所有人。”
胡一菲完全懵了。她的右手僵在半空，敲也不是，放也不是。
“我……”她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卫东放下茶杯：“胡老师，强大的武力是为了守护，而不是威慑。你是个好楼长，关心邻居，维护秩序。这很好。”
他的语气很真诚，真诚到胡一菲都不好意思发火了。
但乔卫东还没说完。
“另外，”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你最近是不是在写一篇关于教育心理学的论文？第三章那个数据模型，用传统回归分析可能不够精准。或许可以考虑贝叶斯估计，虽然计算复杂点，但对小样本数据更适用。”
胡一菲的脑子“嗡”的一声。
那篇论文！她熬了三个通宵才写完初稿，第三章的数据模型确实是她最没把握的部分！导师上周还提过类似的问题，她正头疼怎么修改呢！
“你……你怎么知道……”她结结巴巴地问。
乔卫东指了指窗台：“昨天看到你抱着一堆资料上楼，最上面那页露出来一点。我视力还不错，瞥见了标题和部分内容。”
胡一菲想起来了——昨天她确实抱着一摞论文资料回家，还在楼道里差点绊倒。可就是那么一瞥，这人就能看出问题？还能给出专业建议？
“你是……搞学术的？”她试探着问。
“以前接触过一些。”乔卫东说得轻描淡写。
胡一菲彻底没脾气了。她准备好的所有说辞、所有威慑，在这个男人面前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人家不但一眼看穿她的虚张声势，还随手就点出了她学术上的软肋。
这架还怎么吵？
她蔫了，端起茶杯猛喝一口，结果烫得直吐舌头。
乔卫东适时递过去一张纸巾：“小心烫。”
胡一菲接过纸巾，脸有点红——不是烫的，是臊的。
“那个……贝叶斯估计，具体该怎么做？”她小声问，完全忘了自己是来立规矩的。
乔卫东起身走到书桌旁，拿了张纸和笔，走回来坐下：“你原来的模型是基于频率学派的，但你的样本量太小，只有八十多个案例。贝叶斯方法可以引入先验知识，提高估计的稳健性……”
他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写了几行公式。胡一菲凑过去看，越看眼睛越亮。
“这里，加入这个先验分布……”乔卫东边说边写。
“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胡一菲一拍大腿，“这样就能解决样本偏差的问题了！乔老师，你太厉害了！”
她完全进入了学术模式，早把什么“立规矩”抛到九霄云外了。
两人讨论了二十多分钟，直到门外传来吕子乔的大嗓门：“一菲！一菲！你还在吗？不会被新邻居灭口了吧？”
胡一菲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和乔卫东几乎头碰头地凑在一起讨论论文，脸又红了。
“来了来了！”她朝门外喊了一声，然后对乔卫东说，“乔老师，刚才……抱歉啊。我态度不好。”
“没事。”乔卫东微笑，“你是个负责任的人，这很好。”
胡一菲站起来，犹豫了一下：“那……规矩……”
“我会遵守的。”乔卫东也站起来，“十点后安静，轮流打扫，不带陌生人过夜。还有其他几条，我都记住了。”
他说得这么配合，反而让胡一菲不好意思了：“其实也不用那么严格……那个，我先走了。论文的事，谢谢啊！”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3603。
门外，吕子乔和陈美嘉正贴着门偷听。胡一菲一出来，两人差点摔倒。
“一菲，怎么样？新邻居服软没有？”吕子乔迫不及待地问。
胡一菲瞪了他一眼：“服什么软！人家乔老师是文明人！以后你们也都尊重点，听见没有？”
“乔……老师？”陈美嘉眨巴着眼睛。
“对！乔老师！”胡一菲说完，抱着那张写满公式的纸，快步走回自己房间，“砰”地关上门。
吕子乔和陈美嘉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美嘉问。
“不知道。”吕子乔摸着下巴，“但肯定有情况。走，去打探打探！”
他们又凑到3603门口，正要敲门，门开了。
乔卫东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垃圾袋：“两位有事？”
“啊！没有没有！”吕子乔立刻堆起笑容，“就是……想问问乔先生缺不缺什么，我们可以帮忙！”
“不缺，谢谢。”乔卫东微笑，“我去倒垃圾。”
他走向楼梯间，吕子乔和美嘉跟屁虫似的跟在后面。
“乔先生，刚才一菲没为难你吧？”美嘉关切地问，“她那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往心里去！”
“没有，胡老师人很好。”乔卫东说，“我们聊得很愉快。”
愉快？吕子乔心里嘀咕——跟胡一菲能聊得愉快？这得是多大的能耐？
倒完垃圾回来，在楼道里碰见了曾小贤。他刚下班，提着公文包，一脸疲惫。
“哟，乔先生。”曾小贤打招呼，“住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乔卫东说，“曾老师刚下班？”
“是啊，电台事儿多。”曾小贤叹气，“对了，今晚我节目直播，可能会有点声音，您多包涵。”
“没事，我睡得晚。”
几人正说着，3602的门开了。一个穿着家居服、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人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好吵啊……我在创作呢……”
“关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美嘉连忙说，“这是新邻居乔先生，我们在欢迎他呢！”
关谷神奇这才看清门口站了好几个人，连忙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来鞠躬：“你好，我是关谷神奇，来自日本，是漫画家。请多关照。”
他的中文有点生硬，但很礼貌。
乔卫东也微微鞠躬：“乔卫东，请多关照。”
两人这正式的样子把其他人都逗笑了。楼道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乔先生，既然大家都认识了，晚上一起吃火锅吧！”吕子乔趁机提议，“我请客！”
“你请客？”曾小贤怀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次是真的！”吕子乔拍胸脯，“为了欢迎新邻居，我吕小布义不容辞！”
大家都知道他吹牛，但都没拆穿。乔卫东点点头：“好，那我来买食材吧。”
“不用不用！”吕子乔连忙说，“怎么能让您破费呢！”
“没事，初来乍到，应该的。”乔卫东说，“你们想吃什么？我让人送来。”
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小陈，帮我准备一些火锅食材，送到爱情公寓六号楼3601……对，五人份……要新鲜的，调料配齐……再带两瓶好点的红酒。”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常，但内容把旁边几个人都震住了——让人送来？还“好点的红酒”？
“乔先生，您太客气了……”曾小贤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邻居之间，不用客气。”乔卫东挂断电话，“下午五点左右送到。需要我帮忙准备什么吗？”
“不用不用！”美嘉抢着说，“一菲的厨房什么都有！我们去准备锅碗瓢盆！”
众人散去后，乔卫东回到自己房间。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小区里玩耍的孩子，嘴角微扬。
胡一菲的下马威，比他预想的还有意思。
这个公寓里的人物，个个都有特色。胡一菲外强内柔，吕子乔油滑但不坏，陈美嘉单纯可爱，曾小贤温和靠谱，关谷神奇礼貌认真。
比他前世那些生意伙伴有趣多了。
手机响了，是顾佳发来的信息：“茶庄设计方案通过了，谢谢你找的那个设计师。”
乔卫东回复：“应该的。下个月开业，我一定到。”
又一条信息，是杨桃：“听说你把一菲姐镇住了？未未在上海的朋友圈都传开了。”
乔卫东笑了——消息传得还真快。他回复：“正常交流而已。酒店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忙。想你。”
“下周我去看你。”
放下手机，乔卫东继续看书。但心里已经开始期待晚上的火锅聚会了。
这才是生活——有烟火气，有人情味，有意外，也有惊喜。
下午五点，门铃准时响起。乔卫东开门，一个穿着西装的小伙子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搬着箱子的工人。
“乔总，您要的东西送到了。”小伙子恭敬地说。
“辛苦，放门口吧。”
小伙子指挥工人把几个大箱子放下，又递上一个精致的纸袋：“这是您要的红酒，82年的拉菲和90年的罗曼尼康帝。需要我帮您打开吗？”
“不用了，谢谢。”
小伙子鞠躬离开后，对门3601的门开了。胡一菲探出头来，看见门口的阵仗，愣住了。
“乔老师，这是……”
“火锅食材。”乔卫东说，“来帮忙搬一下吧。”
胡一菲走过来，打开一个箱子看了一眼——顶级和牛、黑毛猪五花、手打虾滑、空运的毛肚黄喉、各种菌菇时蔬……全是高档货。
另一个箱子里是各种调料，连火锅底料都是重庆空运来的。
“这得多少钱啊……”她喃喃道。
“不重要。”乔卫东轻松地说，“大家吃得开心就好。”
吕子乔他们也出来了，看见这么多好东西，眼睛都直了。
“乔先生！您这是要把火锅店搬回家啊！”吕子乔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少废话，搬东西！”胡一菲踢了他一脚。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东西搬进3601。厨房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美嘉洗菜，关谷切肉，曾小贤摆碗筷，吕子乔……在旁边指挥，被胡一菲赶到一边。
乔卫东打开红酒，醒酒。深红色的酒液在玻璃杯中摇曳，散发出浓郁的果香。
“这酒……不便宜吧？”曾小贤小声问。
“朋友送的，放着也是放着。”乔卫东轻描淡写。
火锅很快煮开了，麻辣和菌汤的香气弥漫整个房间。大家围坐在一起，举杯欢迎新邻居。
“乔老师，我敬你！”胡一菲第一个站起来，“上午的事，抱歉。谢谢你指点我的论文！”
“客气了。”乔卫东和她碰杯。
“乔先生，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吕子乔也举杯，“有事您说话！”
“乔先生，请多关照。”关谷认真地说。
“欢迎加入爱情公寓！”美嘉和曾小贤异口同声。
乔卫东看着这一张张真诚的笑脸，心里某个地方柔软了一下。
他举起杯：“谢谢大家。以后请多关照。”
火锅热气腾腾，笑声此起彼伏。窗外，夜幕降临，万家灯火。
在这个简陋的老公寓里，一场最普通的邻居聚会，却让乔卫东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他想，搬来这里，或许是他重生后做得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生活还在继续。
而他在爱情公寓的故事，才刚刚翻开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