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起点的景象超越了任何语言描述。这里没有空间概念，没有前后左右，只有不断翻涌的原始能量，像一锅沸腾的光之汤。巨大的光团悬浮在混沌中央，分裂的过程正在进行——一半正在固化，变成永恒的水晶结构；另一半则保持着动态，孕育着星辰与生命。
时间商人的三位代理人站在光团前，他们的身体在这片原始时空中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仿佛随时会消散。
“陈默主席，欢迎来到一切开始的地方。”一号代理人——那位白发老人——转过身来，他的声音在这片时空中回荡，“这里就是‘原初选择’的现场。距离选择完成，还有大约...三万个时间单位。”
陈默感受着这片时空的异常。秩序之核在他胸前剧烈跳动，像是回到了母体。九颗概念母种围绕着它旋转，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三万个时间单位是多久？”陈默问。
“按地球时间算，大概十五分钟。”三号代理人——黑袍中年女人——冷冷地说，“十五分钟后，宇宙将做出最终选择。我们要在那之前，说服它选择永恒。”
二号代理人，那个面无表情的青年，补充道：“准确说，不是说服，是干预。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永恒之种’，只要在关键时刻注入光团，就能引导它做出正确选择。”
“正确选择？”陈默盯着他们，“你们凭什么定义什么是正确？”
老人叹了口气：“陈默，你经历过文明的苦难吗？见过星球毁灭时的惨状吗？知道生命面对死亡时的恐惧吗？我们见过。我们活了太久，见证了太多悲剧。”
他挥手，空中浮现出无数画面——超新星爆发吞噬整个星系，黑洞撕碎行星，文明因战争自我毁灭，智慧生命在病痛中挣扎...
“这一切的根源，就是那个错误的选择。”老人的眼中流露出亿万年的疲惫，“如果当初宇宙选择了永恒结构，就没有熵增，没有时间箭头，没有衰老和死亡。所有生命都会在完美的状态中永远存在。”
陈默看着那些悲剧画面，心中确实有所触动。但他想起了更多东西。
“那成长呢？进步呢？爱恨情仇呢？”他反问，“如果一切永恒不变，还会有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吗？还会有学走路时摔跤再爬起吗？还会有恋人第一次牵手的悸动吗？还会有科学家发现真理时的狂喜吗？”
他指向那些画面：“你们只看到痛苦，却没看到痛苦中诞生的东西。没有死亡，就没有对生命的珍惜；没有失去，就没有拥有的珍贵；没有黑暗，光明就没有意义。”
三号代理人冷笑：“典型的短命种思维。你们只活几十年，当然觉得变化有趣。但如果让你们活几万年、几十万年，看着一切重复、循环、最终走向衰败，你们就会理解永恒的珍贵了。”
“我理解。”陈默平静地说，“但珍贵，不等于正确。”
他走向那个巨大的光团。越靠近，越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恐怖能量——那是整个宇宙的未来，是亿万星辰、无数生命的可能性。
秩序之核的光芒与光团产生共鸣。陈默的脑海中，突然涌入海量的信息。
他“看到”了选择的本质——
永恒的水晶宇宙，确实没有痛苦，没有死亡，但也没有变化，没有惊喜，没有可能性。一切都会定格在完美的瞬间，但那意味着...没有故事。
动态的膨胀宇宙，有生老病死，有悲欢离合，有毁灭与重生，但...有无穷无尽的故事。
光团的选择，本质上是“完美但无趣”与“残缺但精彩”之间的抉择。
时间商人要的，是前者。
而陈默...
“我想听听宇宙自己的意见。”他突然说。
“什么？”三位代理人都愣住了。
“既然是宇宙的选择，为什么不问问宇宙自己想要什么？”陈默将手按在光团上，秩序之核的光芒与光团融为一体。
瞬间，他的意识被拉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
这里像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书架上摆放的不是书，而是一个个发光的“可能性”——每个可能性都是一段未发生的历史。有些书很厚，有些很薄，有些散发着温暖的光，有些则黯淡无光。
图书馆中央，坐着一个...小孩？
那是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简单的白色衣服，赤着脚，正在用积木搭建一个复杂的结构。积木不断倒塌，但他乐此不疲地重建。
“你好啊。”小男孩抬起头，眼睛像是把整个星云装了进去，“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外来者。”
“你是...宇宙意识？”陈默试探着问。
“算是吧。”小男孩继续搭积木，“更准确说，我是‘选择之前的宇宙可能性集合体’。那个大光团，是我的‘身体’；我，是它的‘心’。”
陈默看着这个孩子气的宇宙意识，突然觉得时间商人的计划很荒谬——他们想给一个孩子做决定，却从不问孩子想不想。
“时间商人想让你选择永恒。”陈默说，“你怎么想？”
小男孩做了个鬼脸：“无聊！永恒有什么好玩的？你看我这个积木，”他指了指刚搭好的结构，“如果永远不塌，我就永远不能再搭一次了。搭积木的乐趣，就是塌了再搭啊！”
孩子的逻辑，简单而直接。
“但他们说，动态的宇宙会有很多痛苦。”陈默说。
“痛苦？”小男孩歪着头，“你是说这样吗？”
他挥挥手，书架上飞下来一本书。书页翻开，展示的是一颗星球被黑洞吞噬的画面，上面的智慧生命在最后时刻相拥而泣。
“嗯，这看起来确实不好受。”小男孩说，“但你看下一页。”
画面变化。那些生命的意识能量没有消散，而是汇聚成新的形式，在一个新生的宇宙中重生，开始了新的故事。
“结束，也是开始。”小男孩认真地说，“如果永远不结束，就永远不会有新的开始。就像看书，如果第一章永远不翻页，你怎么知道第二章更精彩？”
陈默忽然明白了。宇宙意识，本质上是个爱听故事的孩子。它要的不是完美的结局，而是精彩的过程。
“所以你会选择动态宇宙？”陈默问。
“本来是的。”小男孩的表情突然黯淡下来，“但是...那些人，”他指向图书馆外——在意识层面，陈默能“看到”三位时间代理人，“他们准备了‘永恒之种’，那东西会干扰我的选择。就像...就像在巧克力蛋糕里混进了苦瓜，尝起来就不甜了。”
“能阻止吗？”
“能，但需要帮助。”小男孩看着陈默，“你的秩序之核，还有那些概念母种...我们可以一起，搭一个更大的积木！”
他的眼中闪着恶作剧的光芒：“那些大人总想替我做决定，这次，我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现实时间还剩一万个单位（约五分钟）。
陈默的意识回归身体。三位时间代理人正准备实施计划——他们取出了“永恒之种”，那是一颗纯白色的晶体，散发着冻结一切的气息。
“住手！”陈默拦在他们面前。
“陈默，让开。”老人沉声道，“你无法理解我们亿万年的执念。”
“我理解。”陈默说，“但我不同意。”
他举起秩序之核。九颗概念母种同时发光，注入水晶。秩序之核的光芒大盛，化作九条锁链，缠向永恒之种。
“没用的。”三号代理人冷笑，“永恒之种是不可摧毁的，它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九条锁链并没有攻击永恒之种，而是...把它拖向了那个巨大的光团。
“你疯了？”二号代理人终于露出表情——震惊，“主动把永恒之种送入原初光团，这会加速永恒选择！”
“是吗？”陈默笑了，“那就看看吧。”
永恒之种融入光团。瞬间，光团的膨胀停止了。水晶化的过程加速，永恒结构开始蔓延。
三位代理人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但笑容很快僵住了。
因为光团内部，突然传出了...笑声？
是小孩子的笑声，清脆，欢乐，充满了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光团重新开始膨胀，而且比之前更剧烈。永恒结构被从内部撑开、撕裂、重组。水晶碎片没有消散，而是融入了动态结构，化作一种新的存在形式——既不是纯粹的永恒，也不是纯粹的变化，而是...
“永恒中的变化，变化中的永恒。”陈默喃喃道。
光团最终完成了选择。它没有选择单一道路，而是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宇宙模式——主体是动态膨胀的，但在其中嵌套了无数个“永恒气泡”。那些气泡是局部的永恒领域，生命可以选择进入其中，体验永恒；也可以留在动态宇宙中，体验生老病死。
多元选择，而非单一强制。
“这...这不可能...”老人瘫坐在地上，“永恒之种怎么会...”
“因为宇宙意识，比你们想象的要聪明。”陈默说，“它早就想要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只是缺少一个契机。永恒之种，正好提供了永恒的那一半材料。”
光团完成了选择，开始剧烈膨胀——这就是宇宙大爆炸的真正开端。
三位代理人开始消散。在这片时间起点，他们的存在依赖于“改变历史”这个可能性。现在历史已定，他们就没有了存在的根基。
“我们错了...”老人在消失前，看着陈默，“也许...你是对的。多样性，才是宇宙的本质...”
三人完全消散。
陈默也感到自己在被排斥。时间起点即将成为真正的“过去”，他必须离开。
就在这时，那个小男孩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谢谢你陪我玩！作为谢礼，送你个小礼物！”
一道光涌入秩序之核。陈默感到自己对秩序的理解提升了一个层次——不是力量增强，而是...视野拓宽。
“记住哦，”小男孩说，“宇宙是个叛逆的孩子，最讨厌大人告诉它该怎么做。所以...别成为那样的大人！”
陈默笑了：“我尽量。”
他被抛出了时间起点，沿着时间流返回。
返程比来时快得多。时间流像是迫不及待要把他送回去，因为“现在”需要他。
永恒之间，时间漩涡重新打开。
陈默从中跃出，落地时一个踉跄——时间流的冲击不小。
“默哥！”山鸡第一个冲过来，“你没事吧？去了多久？”
“大概...半小时？”陈默不确定。
“半小时？”包皮瞪大眼睛，“你已经消失七天了！”
时间流速不同。在时间起点，他感觉只过了不到一小时，现实世界已经过去一周。
白瑾走过来，仔细打量陈默：“成功了？”
“成功了。”陈默点头，“宇宙选择了两全其美的方案。时间商人的计划失败了。”
喵教授兴奋地跳起来：“太好了！那概念母种呢？”
陈默摊开手。秩序之核周围，九颗概念母种缓缓旋转——不，现在是十颗了。多出来的那颗，是银白色的，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这是...”白瑾惊讶。
“宇宙意识送的礼物。”陈默微笑，“第十概念——‘可能性’的母种。真正的、完整的可能性。”
永恒之间开始崩塌。时间夹缝失去了支撑，整个维度结构都在瓦解。
“快走！”时七大喊，“这里要彻底湮灭了！”
众人冲回时间舟。飞船启动，沿着即将崩溃的时间流向外逃窜。
舷窗外，钟表碎裂，沙漏倒流，时间之城化为飞灰。那些被时间商人控制的时间守卫，在消散前，脸上露出了解脱的表情——他们的时间终于归还给了自己。
时间舟冲出时间夹缝的最后一刻，众人回头，看到那个维度彻底坍缩，化作一个微小的奇点，然后消失在时间之海中。
回到月球基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时七正式申请加入三合财团：“时间商人组织已经不复存在，我需要个新家。”
“欢迎。”陈默拍拍他肩膀，“正好，我们缺个时间技术顾问。”
九颗（现在是十颗）概念母种被送回寰宇资本的维度农场。它们刚一落地，枯萎的概念田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苏。不仅如此，农场的面积扩大了整整一倍——宇宙意识送的“可能性”母种，带来了新的概念变种。
“‘可能性’是概念之母。”白瑾看着数据惊叹，“有了它，农场可以培育出之前无法想象的概念变体。比如...‘有限永恒’、‘有序变化’、‘悲剧中的希望’...”
喵教授已经兴奋地开始规划新种植方案了。
危机解决，但陈默知道，事情还没完。
三天后，他在办公室收到了一个加密包裹。没有寄件人信息，打开后，里面是一块怀表——时间商人的标志性物品。
怀表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时间会证明一切。我们还会再见。——一号”
陈默皱眉。一号代理人不是消散了吗？
他打开怀表，表盘上不是指针，而是一个微缩的宇宙模型。模型里，无数光点闪烁，其中三个特别亮的光点，正在缓慢移动。
“他们没死。”白瑾看着模型，脸色凝重，“他们变成了...时间幽灵。存在于时间的缝隙中，无法干涉现实，但能观察一切。”
“意思是，我们多了三个偷窥狂？”山鸡撇嘴。
“不止是偷窥。”陈默合上怀表，“他们在等待。等待下一个改变历史的机会。”
他把怀表收好：“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
他看向窗外，地球在星空中静静旋转。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比如，陪小结巴和孩子们吃顿饭。
比如，和兄弟们喝顿酒。
比如，好好经营这个虽然不完美，但足够精彩的宇宙。
秩序之核在他胸前微微发烫，像是在说：故事还长着呢。
陈默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