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门外三里，枯树林中夜枭啼鸣。
秦婉如披着暗纹斗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账本。当远处传来马蹄踏碎枯枝的声响时，她猛地抬头，眼底映出两骑破开夜雾的身影。
“殿下！”她快步迎上，身后四海商会的护卫无声散开成警戒阵型。
姬明月勒马翻身而下，兜帽滑落，露出苍白的脸。她甚至来不及整理凌乱的鬓发，第一句话便是：“他回去了？”
秦婉如抿唇点头，目光扫过姬明月染血的袖口，又看向后面跟着下马的萧战。少年战甲凹陷，唇边挂着未擦净的血沫，眼神却亮得骇人。
“辰哥让我们先走。”萧战哑声开口，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说北城需要有人断后。”
姬明月猛地转身望向皇城方向。远处夜空被隐约的血色笼罩，沉闷的轰鸣声隔着这么远依然隐约可闻。她喉间轻轻一哽，又强行压下去。
“车队都准备好了？”她再开口时，声音已经稳了下来，只有紧攥着马缰的指节透出用力过度的白。
“全部安排妥当。”秦婉如侧身引路，“商会三支货运车队半个时辰前已经出城，其中一支走官道，另外两支分别绕行东西两麓。我们混入东麓那支，伪装成贩运皮毛的商旅。”
她顿了顿，补充道：“所有身份文牒都重新制作过，护卫换了北境边军退役的老兵，口音和做派都不会出纰漏。”
姬明月轻轻颔首，目光仍望着皇城。一道刺目的金光突然划破天际，隐约的龙吟声震得脚下地面微颤。她眼眶骤然一热，猛地别过头。
“走吧。”她声音低哑，“别辜负他换来的时间。”
萧战却突然开口：“再等等。”
少年死死盯着皇城方向，战甲上未干的血迹隐隐发亮：“辰哥说过，若他一炷香后还未追来，就让我们不必再等。”
秦婉如轻轻吸气，从袖中取出一枚沙漏置于车辕。细沙无声流淌，每一粒都沉甸甸地坠在三人心头。
枯林中只剩下夜风呜咽。
……
北城门此刻已化作修罗场。
萧辰单膝跪在坍塌的瓮城箭楼上，赤手捏碎了一名幽冥卫的喉咙。帝血沿着破损的腕甲滴落，每一滴都在青石上灼出细小的坑洞。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狼狈过了。幽冥老祖种下的血咒像跗骨之蛆啃噬着经脉，强行催动帝魂的反噬更是让灵台如同被万千银针刺穿。若不是千年来战斗的本能已经刻进魂魄，他恐怕早已倒下。
“第七个。”他哑声低笑，甩开手的尸体。
城下黑压压的禁军却在这一刻忽然潮水般分开。三皇子姬玄风骑着覆甲战马缓缓而出，玄色大氅下露出绣着暗凰纹样的衣角。
“本宫倒是小瞧了你。”姬玄风把玩着手中的玉胆，声音温润如常，眼底却结着冰，“没想到我这七皇妹，竟能让你这般人物甘心赴死。”
萧辰缓缓站直身体。箭楼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废话太多。”他言简意赅。
姬玄风笑容微冷：“你以为能撑多久？皇城大阵已开，四门落锁，就是只蚊子也飞不出去。等老祖亲自降临，你想求个痛快都难。”
萧辰忽然抬眼看向皇城深处。某种无形的波动正从太庙方向传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压。他知道那是什么——幽冥老祖正在强行炼化天凤龙脉。
也就在这一刻，他怀中的半块帝印忽然发烫。
“半个时辰。”萧辰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姬玄风挑眉：“什么？”
“我说…”萧辰踏前一步，周身开始浮现出细密的金色裂纹，“够他们走远了。”
他原本压抑的气息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残缺的帝印从他怀中浮起，化作一道流光没入眉心。璀璨的金光从他体内迸射而出，仿佛一轮太阳在这瓮城之中升起。
“你！”姬玄风终于色变，“燃烧帝魂？你疯了？！”
回答他的是萧辰并指如刀，凌空一斩。
百丈长的金色刀芒撕裂夜空，所过之处城墙如豆腐般分开。姬玄风狼狈地滚下马背，原先立身之处已经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拦住他！”三皇子失态地尖叫，“启动万魂噬骨阵！”
无数幽冥卫同时割开手腕，血雾腾空而起，化作狰狞的鬼影扑向萧辰。却在靠近他周身三丈时如雪消融。
萧辰踏空而起，每步落下都有金色莲影一闪而逝。他根本不理睬下方鬼哭狼嚎的阵法，只抬头望向虚空某处。
“老祖，看够了就出来吧。”
虚空扭曲，一个笼罩在黑袍中的枯瘦身影缓缓浮现。幽冥老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残缺的帝魂，也配叫嚣？”
萧辰大笑：“杀你足够！”
他并指一点眉心，竟硬生生抽出一缕金色魂火，化作长弓满月。弓弦响处，帝血为箭，瞬间穿透层层虚空到了老祖面前。
老祖冷哼抬手，血芒与金箭对撞，恐怖的能量冲击让整个北城区猛地向下一沉。
烟尘弥漫中，萧辰借力倒飞而出，口中喷出的鲜血在夜风中化作金红色的血雾。他却看也不看结果，身形一闪已出现在百丈之外。
“想走？”老祖怒极反笑，虚空一抓。五道血芒如天罗地网罩下。
萧辰头也不回地向后甩出那半块帝印。印身骤然爆开万千毫光，竟将血网生生定住一瞬。
就这一瞬，他已经化作流光投向城外。
“追！”老祖声音阴沉得能滴出水，“他帝魂已碎，撑不过百里！”
……
枯林中，沙漏最后一粒沙子落下。
秦婉如深吸一口气：“时间到了。”
姬明月站着没动，目光仍固执地望着来路。萧战突然拔出重剑插进土里：“我再回去…”
他话未说完，远处一道金光流星般坠向枯林，轰然砸落在众人数十丈外。
“辰哥！”萧战第一个冲过去。
烟尘中，萧辰以剑拄地才勉强站稳。他胸前的衣襟已经被血浸透，眉心一道裂纹不断渗出金色光点，气息衰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走…”他哑声催促，“东北方向…三十里外有商会密道…”
话音未落，他已向前栽倒。姬明月及时抢上前扶住他，触手却一片滚烫——他的身体正在从内部崩解。
“上车！”秦婉如当机立断，“所有伪装撤掉，全速前进！”
车队猛然启动，拉车的骏马俱是混了妖兽血脉的异种，发力狂奔时速度快得惊人。萧战持剑立在车顶，警惕地望向后方。
皇城方向，大片血云正腾空而起，向着他们逃离的方向追来。
“他们发现我们了！”少年声音发紧。
秦婉如从车底板下暗格中取出一张泛黄皮卷展开：“启动乙字计划，所有人服用敛息丹，车队分三路走！”
命令迅速被执行。训练有素的商会护卫毫不犹豫地分兵两路转向，只剩下他们这一辆马车继续向着东北疾驰。
姬明月将萧辰平放在铺着厚毯的车厢里，指尖发颤地擦去他唇边不断溢出的血沫。那些血落在毯子上，竟灼烧出细小的孔洞。
“萧辰…”她轻声唤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男人睫羽微动，竟勉强睁开眼。
“没事…”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帝魂…暂时溃散…死不了…”
他忽然咳嗽起来，更多金色的血涌出。姬明月手忙脚乱地去擦，却被他轻轻握住手腕。
“东北方…”他眼底泛起细微的金芒，像是最后的回光返照，“有…我的布置…”
话音未落，他再次陷入昏迷。眉心的裂纹却不再逸散光点，反而开始缓慢收拢。
姬明月怔怔看着他依旧紧握自己手腕的手指，忽然落下泪来。
车外传来萧战的声音：“追兵被引开了！我们暂时安全！”
秦婉如掀帘而入，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语气却依旧冷静：“不能掉以轻心。幽冥老祖擅长血咒追踪，我们必须尽快进入地下暗河。”
她跪坐下来仔细检查萧辰状况，眉头越皱越紧：“帝魂反噬比想象中还严重。寻常丹药根本没用，必须找到万年冰魄。”
姬明月轻轻抽出手，为萧辰掖好毯子：“那就去极北寒域。”
她说得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秦婉如注视她片刻，忽然轻笑：“殿下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知道。”姬明月抬头，眼底像烧着幽静的火，“上古冰凰陨落之地，九死无生的绝境。”
“那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