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清风茶楼开张的鞭炮声噼啪作响时，苏慕云站在门口，看着永王府的马车停在街对面。
车帘掀开，纪怀廉先下车，转身向车内伸出手。
一只素白的手搭在他掌心，随即，青罗俯身下车。
苏慕云呼吸一滞。
这是四年来，他第一次见到她恢复女子妆扮的模样。
浅碧色袄裙衬得肤白如玉，月白斗篷在晨光下泛着柔和光泽，发间那支玉簪简洁素雅。
她站在纪怀廉身侧，微微仰头与他说了什么，唇角轻扬，晨光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浅金。
沉静，却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而她身旁的永王，今日也换了常服，月白锦袍，玉冠束发，多了几分清俊儒雅。两人站在一起，便是一对璧人，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苏慕云心中蓦地泛起一股酸涩，像细针刺入，不重，却绵绵密密地疼。
夏含章只告诉他，青罗如今化名青青，做了永王的侍妾，可他知道，以她的性子，若非必要，绝不会将自己置于这般境地。
她留在永王府，必是在谋划什么大事。
而他，不想问，只想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做她的耳目，护她的后路。
“苏掌柜。”
纪怀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苏慕云忙收敛心神，上前行礼：“王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他的目光扫过青罗，只一瞬便移开，不再多看。
“苏掌柜客气。”青罗微微颔首，目光与他相接时，眼中闪过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深意。
一切安好。
苏慕云读懂了她的眼神，心中稍安，引两人上楼。
雅间内，茶香袅袅。
青罗看了薛灵一眼，道:“今日这清风楼如此热闹，你去侯府看看林小姐有无空闲来。”
薛灵欢快地走了。
纪怀廉忽然道：“苏慕云看你的眼神很是不同。”
青罗淡淡地道:“王爷不是知道的吗？我与他相识已四年。故人之情必是深厚的。”
“只是故人？”纪怀廉看着她。
“不然呢？”青罗抬眼反问。
纪怀廉沉默片刻，才道：“本王看他，似有未尽之言。”
青罗不语。
她知苏慕云的心思，可有些事，无法回应，也不必说破。
不多时，夏含章已翩然而至，带着一个小护卫和一个丫鬟。
小护卫上前行礼时，纪怀廉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少年虽低着头，但脊背挺直，步伐稳健，绝不是普通小厮该有的气度。
而夏含章……纪怀廉的视线转向她。
这位林小姐，今日穿了身藕荷色衣裙，外罩浅粉斗篷，发髻整齐，举止温婉。可那双眼睛——沉静，通透，偶尔会闪过锐光。
纪怀廉垂下眼，端起茶盏，掩去眼中的深思。
青罗与夏含章坐在窗边低声说笑，如同寻常闺中密友的模样。
可纪怀廉能感觉到，她们之间的默契，绝不仅仅是投缘那么简单。况且，以青罗的秉性，又怎可能会与寻常女子谈些闲事？
她们应该认识很久了。
可青罗是商户女，林蕴是江南闺秀，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会认识很久？
除非……
纪怀廉的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
除非，她们的身份，都是假的。这个念头让他心中一震。
若真如此，青罗到底是谁？林蕴又是谁？她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他静静喝茶，直到苏慕云再次上楼，说楼下有贵客到，请王爷下去一见。
纪怀廉起身，对青罗道：“本王去去就来。”
门合上后，夏含章立刻压低声音：“姐姐，三哥他们的事成了。”
青罗眼神一凝：“是谢侯爷的手笔？”
“是。”夏含章点头，“找到了尸体现在凉州卫已经结案，定为马匪劫杀。罗南、罗西、罗北三个名字，已经干干净净了。”
青罗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谢庆遥行事果然周全。如此一来，淮南三人便可光明正大地在京中行走，只要不暴露真容，便无人能识破。
“他们……”
“都在茶楼。”夏含章道，“苏三安排在后厨做帮工，不会引人注意。”
“好。”青罗顿了顿，看向小护卫，“平安……长高了不少。”
平安上前一步，眼中闪着光：“青罗姐姐，我跟着阿章姐姐学了格斗术，能保护你和美人姐姐。”
“叫青青姑娘。”夏含章纠正他，“莫要露了痕迹。”
平安吐了吐舌头：“是，青青姑娘。”
青罗看着他眼中的孺慕之情，心中一软。清泉镇那个瘦弱的小乞儿，如今已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少年了。
“平安很刻苦。”夏含章轻声道，“这半年，白日习武，夜里识字，从无懈怠。侯爷说，他是可造之材。”
青罗点头，正要说话，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纪怀廉回来了。
几人立刻换了话题，说起茶楼的布置和点心。
纪怀廉推门而入，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夏含章身上。
“林小姐这趟来京，打算住多久？”
夏含章垂眼道：“回王爷，表哥说我若愿意留在京城，也是可以的。”
“京城有谢侯，定可护你周全。”纪怀廉淡淡道，“不知林小姐祖籍何处？”
“回王爷，小女祖籍姑苏。”
“姑苏林家，诗书传家。”纪怀廉缓缓道，“林小姐想必也是饱读诗书了？”
“王爷过誉，民女只是略识几个字，不敢称饱读。”
两人一问一答，如寻常寒暄。
青罗在一旁听着，知道纪怀廉已对夏含章起疑，那便让他疑吧！
回府的马车上，纪怀廉沉默了一路。
直到马车在永王府门前停下，他才忽然开口：“你怎会与林小姐这般熟稔？不要再告诉本王，是那日偶遇相识。”
青罗淡淡地道:“王爷觉得怎样便是怎样。”
纪怀廉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
他不再说话，下了马车，伸手扶青罗下车。
就在青罗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时，他忽然又低声道：
“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的吗？”
青罗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他，轻声道:“王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