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伞沿滴在青石台阶上,陈砚舟把苏怀镜轻轻放在药房储物间的角落。她靠墙坐着,呼吸微弱,嘴唇发干。他从她腰间取下一枚银针,插进自己袖口,又将短戟横放在她手边。
“等我回来。”他说完转身出门,顺手带上了木门。
外头天刚亮,考场门口已经排起长队。考生们手持引信铜牌,依次通过验身关卡。守卫拿着铜尺测脉息,每人三秒,不准多看一眼。
陈砚舟贴着墙根绕到侧院,手里多了块伪造的铜牌。他用钢笔尾端刮平旧纹,重新刻了字号。排水孔的铁栅栏被他先前撬开过,湿泥地上还留着爬行的痕迹。
他钻进去,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珠,换上藏在墙缝里的考生袍。灰布粗衣,袖口磨得起毛,穿上去像个穷学生。
混进队伍时没人多看他。轮到他验牌,守卫扫了一眼就放行。脉尺按在手腕三秒,冰凉一滑而过。
考场是个四方大院,中央竖着旗杆,四周是考棚。每个棚位摆一张桌案,砚台、笔架、刀架齐全。武科初试考三样:策论、箭术、刀法演式。
陈砚舟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抬头环视一圈。主考席设在高台,三位学政并排而坐,中间那个白胡子老头正在翻名册。
他目光很快落在左前方第七个位置。
那人瘦得厉害,脸上罩着一层轻纱,只露出眼睛。右手搭在刀柄上,拇指抵刃,小指勾腕——这个姿势让陈砚舟手指一紧。
三年前烧毁的《血经残卷》第三页,画的就是这一式“逆鳞起手”。
他盯着那人的动作。对方提笔写字时,手腕转动带着一种奇怪的节奏,像是被什么牵引着。每写一笔,刀尖就跟着轻颤一下。
不是巧合。
陈砚舟低头假装整理笔墨,实则悄悄观察对方袖口。灰布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随着动作微微凸起。
钟声敲了七响,策论题公布。
考生们埋头动笔。陈砚舟写了两行,忽然起身,故意朝那人方向走过去。
路过桌案时一脚绊住,整个人往前扑,手肘撞上砚台。
墨汁泼洒而出,黑水流了一桌。
那人猛地站起,左手 reflex 护住袖子,右手瞬间抽出半寸刀锋。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陈砚舟蹲下捡墨锭,眼角扫到一抹玉色从袖中滑出。
半块青玉佩,边缘带血沁,正面刻着一个“玄”字。
他认得这块玉。
陆玄冥腰间的玉带残片,材质一模一样。
“对不住。”陈砚舟抓着墨锭站起来,语气诚恳,“手滑了。”
那人没说话,只把玉佩塞回袖中,重新坐下。手指还在抖,但不是因为生气,更像是……控制不住。
陈砚舟回到自己位置,心跳加快。这人绝对是玄冥组织的人,而且身上带着和血纹有关的东西。
他开始盘算怎么再靠近一次。
可还没等他行动,场上气氛变了。
那人突然停笔,脑袋一点一点,像睡着了。然后整个人僵住,刀尖直直指向地面。
下一瞬,他霍然起身,转身就冲向主考席。
速度快得离谱。
陈砚舟反应极快,抄起黑伞冲出去。那人已经奔出十步,刀光一闪,直劈白胡子学政!
伞骨弹出半寸柳叶刀,横档格击。
铛——
两刃相撞,发出低沉嗡鸣。一股热流顺着兵器传上来,震得陈砚舟虎口发麻。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空中那一道划痕。
红的。
像血画出来的一样,扭曲成符文形状,几秒才散。
和《血经残卷》上的残章图纹完全一致。
那人被震退三步,面具脱落,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五官没有表情,眼神空洞。
但他嘴角慢慢扬起来,不是笑,也不是哭,就是那么翘着,像被人拉上去的线。
“容器……”他开口,声音沙哑,“找到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身体一软,直挺挺倒地。
全场哗然。
守卫冲上来围住那人,一名监考使伸手探鼻息,又翻开眼皮看了看。
“气血逆行,经脉错乱。”他说,“抬去偏院医治。”
两个杂役跑进来,架起那人就走。动作熟练,显然早有准备。
陈砚舟站在原地没动。
他知道不对劲。这不是简单的走火入魔。刚才那一刀,那道红痕,还有那句“容器”——全都在指向他。
有人在找他,而且知道他是谁。
他缓缓收刀回伞,指尖还在发烫。那股碰撞的力道不正常,像是透过兵器传递了某种信号。
主考官宣布暂停考试,考生不得离开座位。陈砚舟低头看着自己写的策论,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在想那块玉佩。
“玄”字代表玄冥,这点没错。但为什么这个人会用《残卷》里的刀法?那一页早就失传了,连陆玄冥都不可能见过全貌。
除非……
有人复原了它。
而且就在最近。
他抬眼看去,那两名杂役已经抬着人穿过侧门,往偏院去了。门在墙角,平时走药童和杂役,外面连着一条窄巷。
陈砚舟把笔放进砚台,慢慢站起身。
“去趟茅房。”他对旁边的考生说。
那人点头,没在意。
他沿着考棚边缘走,避开守卫视线。主考席上还在争论要不要继续考试,没人注意一个普通考生的动向。
绕到侧门时,守卫正低头喝茶。陈砚舟闪身出去,贴着墙跟上那队人。
巷子潮湿,石板缝里长着青苔。前面三人走得不快,但路线很熟,拐了两个弯就进了后街一处小院。
门匾写着“医庐”二字,门口挂着艾草束。
陈砚舟停在巷口,没进去。
他在等。
五分钟后,一名药童走出来,手里端着脏水盆。他把水泼在路边沟渠,转身要回屋。
陈砚舟上前一步,拦住他。
“刚才抬进去那人怎么样了?”
药童吓一跳:“你是谁?”
“我是他同乡,听说他犯病了,来看看。”
“不行不行,监考使说了,不能探视。”
“我就问一句,他醒了吗?”
药童摇头:“没醒。脉象乱得很,像是中毒,又不像。大夫说可能是练功出了岔子。”
“练什么功?”
“不知道,他身上没带功法册子。不过……”药童压低声音,“他右手掌心有个疤,形状古怪,像是烧出来的符。”
陈砚舟心里一沉。
符印?
他想起《残卷》最后一页提到的“血纹烙印”,说是觉醒者会在皮肤留下印记,位置不定,形状随心。
难道这人也是血纹携带者?
可他刚才攻击的目标是考官,不是他。为什么要暴露自己?
除非——他是被操控的。
就像傀儡,被人远程牵动。
他谢过药童,退回巷子深处。靠墙站着,摸了摸伞骨。
刚才那一撞,那一句话,那个红痕……都不是偶然。
他们在测试反应。
用一个人当诱饵,看看“容器”会不会出现,会不会出手相救。
现在他们知道了。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但他不能丢下苏怀镜。
他折返回考场,从排水孔爬进去,直奔药房储物间。
推开门,里面没人。
地上只剩下一摊湿印,和一根掉落的银针。
他脸色一变。
人呢?
他冲出去,在附近几个角落搜寻。药房隔壁是杂物间,再过去是茶水房。都没有。
正要放弃,忽然看见墙根处有一串湿脚印,通向西边围墙。
脚印很小,应该是女人的。
他追过去,发现围墙角落的砖块松动,像是被人从里面推开过。
翻出去是一条荒巷,堆着破筐烂桶。尽头有个佝偻身影,穿着太监服,正背着苏怀镜往冷宫方向走。
那人走路一瘸一拐,左腿明显不利索。
陈砚舟立刻认出是谁。
老太监。
他怎么来了?
而且为什么带走苏怀镜?
他没有贸然现身,而是远远吊着。雨还在下,巷子静得只有脚步声。
老太监走得慢,但路线很稳,七拐八绕,明显不想被人跟踪。
陈砚舟保持距离,一手握紧伞柄。
他现在有两个目标。
一个是可疑考生背后的势力,一个是突然现身的老太监。
两者都和苏怀镜有关。
他必须搞清楚,到底谁在动她。
巷子尽头是冷宫外墙,一道小门虚掩着。
老太监背着人进去,门在他身后合上。
陈砚舟停在门外,没跟进去。
他在等。
等一个机会。
等一个能看清真相的时机。
他靠着墙蹲下,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伞骨。
刚才那场冲突的画面还在脑子里转。
那刀法,那玉佩,那句“容器”……
他低声自语:“《残章》第三页……你从哪学的?”